頂點小說 > 舊春閨 >第七十八章氣涌
    沈南寶愣了下,看了眼風月,她眼底也是毫不掩飾的驚訝。

    那堂倌到底是喫這碗飯的,眼珠子軲轆一轉就瞧出狀況了,把臉皮一抻笑問道:“是小的說錯了什麼話麼?”

    沈南寶忙搖了頭,“聽姓像是認識的……”

    怕自己想錯,沈南寶特特兒照着陳方彥的輪廓問了。

    結果——還真是陳方彥。

    沈南寶心亂如麻,索性前頭事兒多,堂倌恭維了幾句,道說要去前邊搭手便退了下去。

    剩下風月和沈南寶兩個人在院子裏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風月不可置信地驚歎:“這,這怎麼……從前兩人一見面不都跟烏眼雞似的麼。”

    可不。

    就前些時候,王婆鬧官府那事,兩人見面都是火花帶閃電,要不是自個兒攔着,差點就是天崩地裂的架勢。

    別說同開一間鋪子,就是心平氣和坐下來喝茶那都得叫人驚掉下巴。

    沈南寶沉着氣兒,沒言聲。

    一壁兒的風月仍在那兒絮絮叨着,“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叫他們裹在一堆了。”

    且不管是什麼事,定定那事極重要,或極嚴重,不然哪裏能把這一冰塊一烈火的倆人物摻在一起。

    不過就這麼想是想不出個什麼周章的,沈南寶因而加緊着手上的活兒,等蕭逸宸回來時,纔將那些菜又一一放回了桌兒。

    蕭逸宸回來得大抵有些急,頭髮有些凌亂,這麼一眼看過去,很有風塵僕僕的意味。

    不過,他倒沒顧得上去理,只管瞧着桌上那一碟碟熱氣騰騰菜笑,“我還以爲回來得喫冷羹冷炙,沒想你倒有主意,拿了廢掉的爐子來煨菜。”

    沈南寶笑得很敷衍,“這天雖見天兒的熱了,但喫涼的到底不好。”

    沈南寶擱好了菜,將箸遞了過去,便揀了蕭逸宸面前的座兒坐下,兩隻手捏着錦帕疊了又疊,最後疊到無可疊的地步,方纔開了口:“你方纔去見的那個二東家是陳方彥?”

    擎筷的手滯在了空中,濃濃堆砌的笑意也凍在了嘴畔,蕭逸宸慢慢放下箸,凝向沈南寶。

    “是。”

    不待沈南寶響,他道:“這鋪子其實說來是他叫我置辦的,照他話來說,前方戰事喫緊,恭州目下看起來恍惚是沒遭受到波及,但日後定定也會一片塗炭,到時我們的米鋪,兵器,都會……”

    “定定會塗炭?”

    沈南寶擡起睫,目光一瞬不瞬的攏住蕭逸宸,“前方戰事到底怎麼樣了?”

    這話落,屋內有很明顯的寂靜,沈南寶看到蕭逸宸臉上忽地籠罩上一層陰影,臉有些白了,“我姐姐她們是不是……”

    打斷她的是蕭逸宸擡起的眸,眸底有着她參不透的顏色,他說:“前陣兒——永儀被派去了和親。”

    沈南寶聽到自己喉嚨凋凋的蹦出一串顫音,“這纔多久,又去……何況去了一次又一次,有用麼?一點用都沒用,那爲什麼還要姐姐們來做這樣無謂的犧牲。”

    蕭逸宸道:“只要諸軍都部署覺得有用那便有用。”

    沈南寶像聽到了笑話,不可置信地搖頭,“先帝爲了削弱武將,杯酒釋兵權,虛設節度使……一樁樁一件件,爹爹他都不知道?竟還要推翻先訓,恁般聽那些被酒肉塞滿肚兒的諸軍都部署胡說八道麼!”

    越說越急,滿腔的肝火燎紅了整張臉。

    蕭逸宸見狀忙忙給她斟了杯茶,“你彆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見她沒搭碴兒,蕭逸宸嘆了口氣,“你說得沒錯,可現在外憂告急,需得仰仗他們在前線拼命,因而他們的話,官家不得不聽,也不得不信,畢竟要是爲了一個帝姬不顧那麼多將士的性命,傳出去,該得令天下百姓和邊關真真爲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心寒?”

    沈南寶望着他灼灼的目,慢慢喘勻了氣,“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聲音突然降下來,凋凋的語氣裏有着令人鼻酸的況味,“再黑暗的政治下總有閃光的人,那些在前線廝殺,爲了自己的君王爲了自己的家國,即便明知是以卵擊石也絕無怨言的將士們,我敬佩他們,可正正是因爲敬佩,所以讓我生氣。”

    沈南寶擡起頭,深紅的眼眸在凝固的屋子裏,彷彿一柄淬了麻藥的箭,一擊蕩碎了蕭逸宸的心臟。

    他聽到她說:“因爲他們的犧牲不值!就如同姐姐她們,他們的犧牲,不過是上位者的不作爲和軟弱,和一次又一次向赤那族的妥協,他們的滿腔熱血,他們的性命,在那些人看來也不過是場笑話。”

    沈南寶閉上眼,慢慢握緊拳頭,“更何況,一次和親,得需置辦多少金銀,這麼一箱箱擡去赤那族,不正正給他們送軍餉?”

    蕭逸宸怔了怔。

    他驚訝於她僅從隻言片語裏,就能摸到問題的根源,這種對事情通透是朝野上下那麼多說着‘爲國’云云之人都比不上的。

    或許那些人也都瞧出來了,但戰火沒燒到自個兒的家宅,自然不慌,也自然樂得叫旁人犧牲。

    反正一夕安寧,那也是安寧吶。

    當然,他更驚訝於的是,那麼嬌嬌柔柔的身軀裏,竟然有着比許多所謂愛國之士更尖銳的信念。

    這樣的信念叫他血潮澎湃,卻叫他深深感以恐懼。

    他不敢細想她要是知道朝中的事會作何打算,但決計不是現在這般當個普通的家宅夫人,偷過着清閒的浮生。

    蕭逸宸忍不住攏緊了她的拳,“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替你姐姐她們氣,也是替那些真正爲國的寒士傷情,可現在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在戰火蔓延到我們時,儘量周顧好自己,也儘量幫襯一二到那些將士。”

    隔着一層水霧,沈南寶看蕭逸宸都在顫抖,“所以,你才同陳方彥開設的這個米鋪和鐵匠鋪。”

    他不說話,卻是最好的默認。

    而這點默認,就像是冷風裏星星將熄的一叢火,雖不夠溫暖,卻足夠點亮沈南寶寂滅下來的眸,她回握住蕭逸宸,“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打明兒起我就去米鋪替你置辦。”

    蕭逸宸躑躅了下道好,那精瓷的臉映在瀟瀟的穹隆裏,有着遮掩不住的憂愁,可是在沈南寶看過來的時候,卻又笑了,“菜涼了,先喫罷。”

    因蕭逸宸還要忙,沈南寶同他喫過飯後,便收拾了碗筷拎着食盒往家趕。

    先前過來的輕快被滿腔的沉鬱替代了,以至於走在路上都死氣沉沉的。

    風月那麼鬧騰的一人兒,瞧着高高掛頂上的老爺兒也興嘆了起來,“目下這點太平只怕很快就沒了罷。”

    她沒有沈南寶那些大情懷,她眼孔子淺,擔心的不過是身邊人的安危,“方纔聽公爺那話,赤那族的鐵騎不多時就要踏平這裏,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跑?還是……早曉得還置辦這些貨做什麼,全折算成現銀金子,日後上路好打發人吶。”

    沈南寶道:“公爺既置辦了這處宅子,那定定有他的道理,你就甭擔心,至多,咱們日後多節節衣食。”

    然而這樣並不能寬解風月的憂愁,一路直到屋子裏那臉都耷拉着,活像誰欠了她錢似的。

    前來迎他們的綠葵不明就裏,卻沒急着問,只笑着向沈南寶屈了屈膝,“夫人,方纔小的聽那外面人閒講,說是那王婆遭了。”

    怎麼遭的,那多虧沈南寶當日出的那個主意。

    王婆本來隔日又要上門去找那陳大夫的麻煩,結果剛到了門口,就被三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擋住了去路。

    王婆見那陣仗有些怕了,就在外頭做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可那些大漢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招來,壓根不理會這等啼哭,也不顧忌什麼尊老,上去就是一耳刮子,當場把王婆扇懵了。

    並還警告王婆,再來這鬧騰,就不止是打臉這麼撇脫的事了。

    打人不打臉,何況還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王婆當即覺得臊臉極了,操着刀子一樣的喉嚨,直吼着‘殺千刀的,我要報官,我要告你們迫害老人,不遵孝道,不敬長者’。

    “狠話撂是撂出來了,但雷聲大雨點小,都過去了兩日了,也沒聽那登聞鼓有個響。”

    風月聽到這裏纔開了懷,“那個王婆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她哪裏敢真報官吶。”

    綠葵道可不,“就算報了官,到了官府,也就跟上次一樣,押進牢又是好幾日的功夫。家裏沒個人照顧,那劉家大郎二郎只怕要活活餓死在席上。”

    風月搖了搖頭,“也不至於,這不還有那個陳芳麼,就算再生病了,也要撐着下牀伺候她那些心肝吶,再不濟也有那個乳孃,再怎麼說,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人橫死在牀上罷。”

    說到這裏,沈南寶也問了一嘴那乳孃。

    綠葵道:“沒什麼風聲,想來沒掀什麼波瀾,畢竟現在劉家一家都成了全恭州的笑談,各個都伸長了脖兒等着趣兒呢。”

    這話倒說得風月滿心滿肺的佩服起來,“要是擱我去,別說這麼半月了,就是兩天都待不下去,她竟然能待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