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和一個外星生物並肩齊坐,後者居然還會以老練的華文和自己交流。
現實真是比小說和科幻電影離譜太多了。
而陳澤的話音剛落,一旁的林長肅便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他甚至都已經猜到了陳澤下一步想要說的話,以及想要表明的意圖。
“你想表達什麼呢?”
方良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不明白我們依舊能夠存活下來的原因。”
陳澤站了起來,以堅定的眼神看向方良。
“是施捨?還是其他某種原因?”
“我曾想過您會將我們兩個當做實驗品....”
“那你爲什麼沒有想到,此時此刻你們就正處於一個巨大的實驗皿之中呢?”
方良打斷了陳澤的話,看了他一眼。
原本有些疲憊的神經忽然被陳澤的話語挑逗起了幾絲興奮。
“我曾想過你們會問出這個問題...”
方良將視線投向陳澤,擺了擺手:“坐下吧,不用這麼緊張。”
方良的話語不大,卻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打在了林長肅的腦海中。
是啊,結合所有的條件,他確實沒有想過,整個火星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場所。
這個機械城市正是在這個實驗皿中被建立起的臨時觀察點。
“人類的確是一種十分神奇的生命體,自私卻又慷慨,偉大而又畏縮。”
方良的聲音變了,像是在感慨一般。
“從廣義來說,每一個人類都具有與衆不同的思維,也正是這些思維造就了無數個特殊的個體。”
林長肅回答道。
“那你們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方良輕輕笑了笑:“偉大?或者是自私?”
“一個人和他所產生的事物往往只有在死後才能得到評價。”
陳澤緩緩說道:“因爲死後思維纔會停止,象徵着終焉的死亡。”
“但你們現在在藍星的眼中,和死亡沒有差別。”
方良繼續說道:“如果以你們兩個單位代表整個藍星,那整個文明的確是偉大的,只可惜,以幾十億個人類單位構成的藍星文明,終究還是劣性佔據大數。”
“先生?!”
從方良的話語中感受到了某種危險的信息,林長肅猛地站了起來,面罩下的臉龐漲紅,數秒之後才憋出了一句話。
“斗膽問您一個問題,您和這座基地,來自何處呢?”
“這片宇宙的深處,我無法告訴你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來自何處並不重要。”
方良忽然擡手指了指遠處一根根通向太空的漆黑管道,問道:“你們或許已經猜出它們的作用了吧?”
“將金屬和材料送入太空?”
陳澤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的,就像是你們將輪船送入海洋,將飛機送入天空,當技術突破某個閾值的時候,這一切都會變得十分簡單,甚至可以說是順其自然。”
“有些問題你並沒有資格得到答案,因爲這些答案對於你們來說太過複雜高深,這些答案對於你們來說並不是恩賜,而是一種災難。”
“這座基地的建成正是基於無數具有獨立計算思維的機械單位,如果它們是人類,整體的工作效率可能會降低成千上萬倍,但也可惜,它們並不是人類,所以這座城市似乎缺少了某種別緻的溫度。”
沒有聽懂方良的話,陳澤很識相地閉上了嘴巴,而林長肅忽然眼神發亮,似乎從方良的話語中聽出了什麼東西。
“所以您在幫助我們?”
“不是幫助,而是帶你們領略這一切。”
方良回身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必要消滅人類文明,如果你們遇到一個美麗至極的湖泊,裏面流淌着清澈的湖水,魚蝦翻滾,多數人只會駐足觀看,但有多少人會打着抽乾湖水的想法?”
“極少數。”
“是的,極少數。”
方良點了點頭,“讓這些極少數無限趨近於0,當研究價值大於毀滅價值時,智械的指令總會趨向大概率的一方。”
“感謝您。”
聽到這裏,林長肅只感覺心頭的一塊巨石正在轟然落地,砸成了無數碎片,被一片片海浪徹底捲走。
“不用,胡思亂想的確是人類的天性,如果你們能徹底摒棄這一個弱點,那你們也就失去了被研究的資格。”
方良稍稍退後數步,背後噴射器正在泛起曼妙的光芒,塵土開始飛旋捲起,伴隨着驟起的大風,方良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最後一句話在頻道中消散,伴隨着一聲嘀響,方良也徹底從這個臨時頻道中斷開了連接,只留下在原地陷入沉默的兩個人。
對於林長肅而言,他終於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只感覺原本壓滿全身的負擔此時已經減輕大半。
所見到的玄奧事物越多,林長肅也越來越感到身爲人類的渺小。
方良的隨口幾言也恰好正中林長肅的思維盲點,點破了他一直存在於心中的困擾。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看着昔日生存的這顆蔚藍星球在自己的眼皮下毀滅。
如果這個機械人所在的文明有類似的想法,林長肅認爲藍星是不可能有任何的手段反制的。
比起徹底毀滅,就算被研究也已經無所謂了。
“我還以爲我們要一輩子在這裏挖掘樣本了。”
陳澤看着方良消失在天空中的影子,忽然嘆了口氣。
“你覺得我們有機會能夠回去嗎?”
林長肅的語氣有些顫抖。
“有的。”
陳澤點了點頭。
“你沒聽出來,他的語氣就像是一個出門散佈的老大爺麼?”
“在它們眼裏,我們的確不值一提。”
林長肅已經釋懷了,從他的語氣中已經聽不出什麼傷感了。
“如果有機會回去,那應該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繼續幹吧,我的兄弟,我只希望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林長肅擡頭望向天空。
“而不是一個完全虛假構成的實驗室,或者說,從我們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底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