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蘭的屍首擺在車廂中間，楊掌櫃和沐小悠分坐屍體兩側，還挺寬鬆。
“還真是死不瞑目啊，這張臉，蓋都蓋不住。”楊掌櫃邊說邊撿起掉到一旁的白布，再次蓋在沐蘭臉上。
沐小悠望着沐蘭的屍首，也是暗歎一聲人生無常。
想起上回跟她同乘牛車時她還一副高傲自滿的樣子，沒想到這纔多久她就已經躺在別人腳下，變成一具僵硬的死屍了。
“悠悠姑娘與這一位，十分相熟麼？”見沐小悠若無其事地盯着沐蘭的屍體打量，楊掌櫃也是挺佩服她的膽量。
“都是鄰居，挺熟的。”沐小悠點頭。
“年紀輕輕的，可惜了啊。”楊掌櫃感慨了一句，隨後望向沐小悠小聲道：“聽說死者失蹤後，死者的母親曾到蘇家去鬧過？懷疑蘇秀才拐跑了死者？”
他也是後來聽村民們說的，當時心裏就覺得這樁案子恐怕棘手，蘇家可不是普通人家，想要嫁禍於人輕而易舉。
“是的。”沐小悠點了點頭，楊掌櫃既然這樣問，應該也是對蘇家起了疑心。
沐小悠猶豫了一下衝楊掌櫃跪了下去，聲音壓得很低不至於讓車伕聽到。
“楊大叔，沐蘭死得蹊蹺，她失蹤前我親眼看見她和蘇秀才私會。”
這話她之前還糾結要不要說，怕泄露出去打草驚蛇。
但一想到自己和李染都無親無故沒有半點靠山，唯有寄希望於楊掌櫃在驗屍這一塊稟持公道，還是決定把這一事實說出來。
“有話起來說。”楊掌櫃把沐小悠喊起來，“如此說來死者生前的相好是蘇秀才？”
“嗯，應該是他，當時我瞧見一名男子跟沐蘭手挽手走着，雖然看到的是背影，但他的身形和衣裳都跟蘇秀才差不多。”
楊掌櫃沉默了，看來死者與蘇秀才的事也並非空穴來風。
擡眼望向沐小悠：“你認爲死者可能是死後被人挪到山洞裏的？爲什麼？”
沐小悠認真道：“楊大叔，您能否准許悠悠勘驗一下死者的屍首？”
“可以。”楊掌櫃點了點頭，從醫箱裏拿出一副特製的羊皮手套遞給沐小悠。
沐小悠戴上手套，在沐蘭的屍首前蹲了下來，揭開蓋在死者臉上的白布，翻看她的眼皮和嘴巴。
見沐小悠如此鎮定自若，楊掌櫃不由暗暗佩服。
十五六歲的女娃娃竟如此膽大，的確令他刮目相看。
沐小悠神情專注，從頭部一直勘驗到下身，中間還摸了摸沐蘭的肚子。
最後脫下羊皮手套，眉心皺了皺。
“怎麼樣？”楊大叔有些期待地注視着她。
“大叔真的認爲山洞是第一案發現場麼？”沐小悠重新坐好，認真地望着楊掌櫃問。
“那悠悠認爲呢？”楊掌櫃反問，目光饒有興致，倒想看看這小丫頭的水平如何。
“一定不是。”沐小悠回答得十分肯定。
“爲何不是？”
“第一，死者身上衣物乾淨，毫無穢物，說明她死後換過衣裳。”
楊掌櫃點頭，上吊或者被勒死肯定會出現小便失禁這種情況，而死者一身乾乾淨淨，的確換過衣裳。
“第二，死者鞋底乾乾淨淨，但她卻並未換過鞋。”
“大叔您看。”沐小悠蹲下去，撥開死者衣裳下襬，露出她腳上的鞋。
楊掌櫃一看恍然大悟，這是雙紅色喜鞋，五彩帛帶繫住腳踝，細看打的是死結，明顯有人想脫下來失敗了，甚至腳後跟都被扯破了一點。
“這兩點，的確足以證明山洞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但也不能洗清你相公的嫌疑啊。”楊掌櫃嘆了一口氣。
“嗯，我知道，我只是說出勘驗結果。”頓了頓，沐小悠繼續開口，“死者早已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並且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確定？”楊掌櫃神情一滯，這點他同樣沒有檢查出來。
“絕對可以確定。”沐小悠重重點頭，“大叔若不信，解剖死者屍首一看便知。”
楊掌櫃沉默了。
腳穿婚鞋，身懷有孕，上蘇家逼婚……沐蘭死因似乎呼之欲出。
然而他只是一個仵作，這一切還是得看縣太爺怎麼審。
“悠悠姑娘放心，我一定會把所有這些疑點，全部寫進屍檢卷宗裏的。”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而已。
“謝謝大叔。”
他們不過一面之緣，楊掌櫃能做到這些沐小悠已經很感激了。
沉默了一會兒，沐小悠問道：“大叔，我相公被帶到衙門裏之後，是馬上會被關起來麼？”
“兇案嫌犯，直接關入死牢，不過必須原被告雙方到場，案件審理清楚嫌犯畫押認罪之後，纔會定罪。”
“那大叔能否想辦法讓我見我相公一面？”她想告訴李染一定不要認罪，她會拼盡一切爲他洗脫冤屈。
楊掌櫃想了想：“我倒是認識幾個牢頭，到時候我找他們問問看。”
“嗯，大叔的恩情小悠記下了。”
“大叔也幫不上什麼忙，能做的也只有這麼些了，你這兩天就跟在大叔身邊，看情況行事吧。”
“好。”沐小悠點頭。
從沐家村到宛田縣坐馬車半個時辰都不要，很快就來到縣衙。
他們到的時候押送李染的馬車早沒影了，衙門口靜悄悄的。
而運送屍首的馬車直接去了義莊，沐小悠主動揹着楊掌櫃的箱子，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
把死者屍首停放妥當之後天已擦黑，當晚，楊掌櫃就向幾位牢頭打聽李染的消息，結果關在哪裏連他們都一無所知。
沐小悠擔心得一夜未眠。
※※※
沐家村，死者沐蘭家。
睡了一夜之後，濃氏和沐泰平的情緒多少平復了些，沈氏雙眼紅腫地躺在牀上，好似靈魂被抽走了一樣。
“孩子沒了就沒了，多少喫點東西吧。”沐泰平眼眶烏青，端着一碗粥過來。
沈氏一聽眼淚又嘩嘩直流，心痛肝痛地哭了一會兒，勉強被沐泰平扶起來用飯。
吃了兩口粥就喫不下去了，放下勺子望着沐泰平。
“她爹，你說咱蘭蘭真的是被李染殺的麼？”
“不是他還能是誰？人都被抓走了。”
“可……可他爲啥要害蘭蘭？”
沈氏當然不是覺得李染是好人，而是內心對蘇秀才充滿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