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之下,漢軍陣營火光沖天,不時響起陣陣暢笑聲;而在山丘之上,攣鞮稽粥望向山丘下的目光,卻盡帶着絕望之色······
“都回來了多少?”一聲低沉的輕語,惹得一旁的哲別稍走上前,從包着半個頭的紗布中,露出那顆僅存的右眼。
“樓煩部,還剩下四千多人;”
“金山部好一些,海油六千多人。”
“但折蘭部,卻只回來了一千多人······”隨着哲別沉重的語調,攣鞮稽粥的眉頭一點點鎖起,到最後,只緊緊皺在了一起。
就好似哲別口中說的每個字,都想一把銳利的刺刀一般,狠狠扎進了攣鞮稽粥的胸膛······——敗了;今天,僅僅只是今天,僅僅只是決戰開始後的第一天;攣鞮稽粥麾下的匈奴主力,便在漢人那近萬‘鐵兵’手中,一敗塗地······
“白羊王······”
“白羊部,有人回來嗎······”話說一半,攣鞮稽粥嘴裏的‘白羊王’,也莫名變成了‘白羊部’;但迴應攣鞮稽粥的,卻只有哲別那緩緩低下的頭顱······——在來的時候,攣鞮稽粥,帶了足足六萬多人!
其中,有攣鞮稽粥自己的左賢王本部兩個萬騎,一萬八千人;折蘭、白羊、樓煩三部各兩個萬騎,一共三萬六千多人;還有金山部的一個萬騎,六千人。
除了這六萬多人,攣鞮稽粥還帶來了幾乎相同數量的奴隸附從,紙面兵力加在一起,達到了駭人的十一萬!
這十一萬人,以及左賢王、折蘭王、白羊王、樓煩王四面大纛,隨便放在已知世界的任何的地方,都絕對是足以令人膽顫,令大地顫抖的強大力量!
但在這裏,這曾經讓攣鞮稽粥爲之自豪的強大力量,卻全都成了漢人誇耀武勳的憑證······
“我的兩個本部萬騎,並沒有遭受到太多損失;”
“家上其他幾部殘存的兵力,也還能湊出接近三萬人······”略有些無力的一聲低語,攣鞮稽粥下意識嚥了口唾沫,下一句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因爲今天這場仗,從頭到尾,攣鞮稽粥都盡收眼底。——白羊部,整個撞進了漢人的巨盾陣當中,沒有一個人逃出來;折蘭部,在自己最引以爲豪的正面肉搏中,被漢人那支奇怪的部隊擊潰,即便還剩下一千多人,卻也早已喪失了戰鬥的勇氣;至於樓煩部,單就是遠程對射,就損失了超過一半的兵力,原本的兩個萬騎,如今卻只剩下四千多人······唯獨在戰場上打下手的金山部,以及從始至終都沒有加入戰鬥,只是在最後,掩護攣鞮稽粥後退的左賢王本部兩個萬騎,勉強將損失控制在了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但今天這一場戰鬥,卻讓攣鞮稽粥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那句‘明天再打一場’了······
“屠奢;”
“我們走吧······”
“——被漢人堵在這樣一處山丘上,我們的騎兵,實在是很難施展手腳!”
“而且那些身穿鐵甲,手握鐵刀的漢兵,也需要集中我大匈奴所有的智慧,才能想到擊敗的方法。”
“如果只是像今天這樣,讓勇士們衝上去送死,只寄希望於用馬撞死那些漢人,這損失,實在是太大了······”哲別的話語聲,頓時引得一旁的金山王趕忙點下頭,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攣鞮稽粥,卻根本不敢開口說話。
在過去,金山部也幾乎沒有和漢人打過交道;更多時候,金山勇士,還是會和那些金髮碧眼,渾身散發着惡臭的西方蠻族對戰。
而和那樣的戰鬥相比,今天這場大戰,實在是讓金山王有些失神······——白羊王,帶着足足七千多精銳,就那麼撞進了漢人的兵陣當中,沒有一個人回來!
而過去,讓金山王都爲之讚歎的折蘭瘋子們,居然也在正面肉搏當中,被漢人殺了個穿!
曾經鎮壓草原萬族的折蘭騎兵,如今卻只剩下一千多個失魂落魄的膽小鬼;就連草原之上,從來未曾被人挑戰過的折蘭王本人,都至今下落不明······
“漢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可以回到草原,我一定要告戒金山部的子孫後代:永遠,都不要再到漢人的地界來······”在金山王暗自思慮着,要如何警告自己的子孫後代時,攣鞮稽粥,也是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走?怎麼走?——兩個左賢王本部萬騎,以及折蘭、樓煩、金山三部的殘兵,加在一起近三萬人!
就那一條不足五尺寬的棧道,而且還有馬匹,要供三萬人通過,起碼至少也要好幾天的時間!
而眼下,留給攣鞮稽粥的時間,卻只有一晚;只等明天天亮,重新走上山丘的漢人士兵,就必然會發現那條從這馬邑-武州一線,直通向塞外的棧道。
然後呢?漢人會怎麼做?
“漢人,不會放我們離開的······”
“至少,不會放我們所有人離開······”
“就像盯上羊羣的惡狼一樣;”
“不狠狠咬下一塊肉,漢人,就不會就此罷手·········”低沉陰鬱的語調,也惹得一旁的哲別和金山王再次低下頭去;不單是這二人,整個匈奴大營之內,都被這樣一陣低落的情緒所籠罩。
從本心上出發,攣鞮稽粥,其實還想再戰一場。——帶着剩下這近三萬人,實打實和漢人戰一場!
就算無法取勝,也要讓漢人意識到:草原的攣鞮氏,絕對不是任人拿捏的羔羊!
但到了這一步,饒是攣鞮稽粥,也已是生不起絲毫戰意······
“我樓煩部,願意爲屠奢斷後!”正思慮間,身邊傳來哲別一聲低吼,惹得攣鞮稽粥不由側過頭去;卻見一旁的金山王,此刻也是半不情願地跪倒在了哲別身邊:“我金山部,也願意爲屠奢效命!”看着眼前,這兩個明確表示‘我可以留下來死’的匈奴貴族,攣鞮稽粥的眼眶,也不由爲之一紅。
“這一場戰爭······”
“是因爲我的緣故,才變成這般模樣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來馬邑,白羊王就不會死;”
“折蘭部,也不會遭受這般慘重的損失······”語調滿是滄桑的幾聲感嘆,卻也讓攣鞮稽粥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知來由的神聖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