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的‘退休’生活,顯然是讓酈商染上了‘享受生活’的癮,許多在過去不可能出現的習性,也都逐漸出現在了酈商的身上。
雖然還不至於到鬥雞走狗的地步,但在作爲兒子的酈寄看來,父親酈商,也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風姿。
本以爲父親的利爪已經退化,只是抱着試試的心態發問,酈寄卻出乎意料的看見:父親本還慵懶的面容之上,頃刻間便再度涌上往年,那令人肅然起敬的銳利!
而後,便是酈商以一個開國元勳、柱國老臣的角度,爲酈寄解答了所有的疑惑。
“陛下此舉,乃陽謀;”
“且乃一舉數得,又於吾漢家百利而無一害之陽謀!”
毫不遲疑的做下判斷,酈商便神情激動地坐直了身,給酈寄剖析起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今之草原,匈奴勢大,尤比當年秦之虎狼;”
“去歲,長安侯更曾傳回書信,言:匈奴者,百蠻之國也,匈奴本部不過數萬丁,然除本部,亦有獻降、敗降之別部、奴部無算!”
“故匈奴戰於月氏,非‘匈奴部戰於月氏部’,乃草原百蠻共聚單于賬下,合徵月氏。”
“故月氏之敗亡,不過早晚;”
“莫說今,陛下以殘損、老舊之兵甲爲助,便是吾漢家傾國之力,亦難免月氏,爲匈奴所伐滅······”
面帶笑意的說着,酈商的語調也是愈發輕鬆了起來,望向酈寄的目光,更是帶上了肉眼可見的期待。
“即月氏之亡不過早晚,則於吾漢家而言,月氏愈強,漢家愈安;”
“匈奴伐滅月氏愈難,吾漢家之邊牆,也愈可稍得幾歲安寧。”
“故陛下縱知:月氏得漢兵甲亦或有無爲,亦仍願以兵甲與之。”
“何也?”
“——月氏節節擺脫,困局河西;匈奴精騎步步緊逼,只得一戰!”
“及匈奴,聞月氏得吾漢之助,必亦怒而伐之;”
“匈奴於月氏之攻勢愈烈,則損愈多,吾漢家,便愈得利也······”
“又今漢家,老將元勳凋零,新興俊傑不繼;”
“吾兒或可枕戈以待,伺機而動······”
聽聞酈商這一番深入淺出的分析,以及最後這一句‘伺機而動’,酈寄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一抹激動之色。
酈商說的沒錯。
對於如今的月氏人而言,敗亡已是定局;與匈奴死戰,也同樣不可避免。
在這樣的情況下,確實如酈商所說:月氏人越強大,能抵抗匈奴人越久、給匈奴人造成的麻煩越大,對漢室而言,也就更有利。
至於月氏人白嫖漢室武器裝備,卻根本不遵照約定的可能性,也基本接近於零。
——就算不爲了漢室去打匈奴人,月氏人如今的處境,也使得他們必須去和匈奴人去打!
就算明知是失敗,月氏人也必須爲了生存,而在匈奴人的兵峯前拼盡所有。
既然這樣,那爲什麼不給月氏人,提供一些對漢室沒多大用處,卻能讓月氏人更加強大的武器裝備呢?
反正就算不給月氏人,這些老破的武器裝備,也都是沒什麼作用的;
但這樣一來······
“大人方纔言:聞月氏得漢之助,則匈奴必怒?”
稍皺起眉,略帶憂慮的發出一問,待酈商欣慰的一點頭,酈寄便又繼續問道:“既如此,又談何‘利於吾漢’?”
“——匈奴之怒,自首當怒月氏求助於吾漢家;”
“然除月氏,匈奴北蠻亦不免怒吾漢家‘助紂爲虐’?”
“若因此,匈奴暫止河西戰事,反南下報復,吾漢家,豈不是作繭自縛?”
見酈寄這麼快就看透了關鍵,酈商面上的欣慰之色愈盛;
滿是認可的對酈寄笑着一點頭,便見酈商滿是喜悅的站起身,在兒子酈寄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然。”
“陛下與月氏兵甲,匈奴必怒;”
“此怒或及月氏,亦難免不及吾漢家。”
“亦因此故,吾才方言醒吾兒:枕戈以待······”
意味深長的丟下這麼一句話,酈商便又拍了拍酈寄的將頭,遞出一個‘自己好好想想’的眼神,便優哉遊哉的離開了後院。
而在酈商離開之後,酈寄卻是神情疑惑地呆坐許久;
待反應過來,酈寄的面容之上,也終是涌上了一抹與父親酈商如出一轍,好似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喜悅之色!
“陛下!”
“好啊······”
“好!!!”
·
當酈寄喜形於色的離開自家後院,開始張羅起自己的家兵衛隊時,未央宮內,劉盈也終於完成了一件大事。
——回覆匈奴人的國書,起草完成。
對於匈奴人針對‘漢安東郡’的強烈譴責,劉盈是擺事實、講道理,從上千年前的箕子朝鮮時期,到早些年的戰國、嬴秦;
說老說去,其實就是一句話:朝鮮半島自古以來,就是我華夏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對於任何試圖插手華夏內政的外部勢力,漢家都絕不姑息!
至於曾經,短暫通知過朝鮮半島北半部的衛滿,則被劉盈定義爲了‘竊國之賊’;
而匈奴人支持衛滿,從箕子朝鮮末代君主箕準手中,搶奪箕子朝鮮社稷,則被劉盈指責爲‘插手漢家內政’。
當然,硬氣話說完,自然也免不了外交客套話術。
什麼‘這裏面肯定有什麼誤會’啦~
什麼‘支持衛滿朝鮮,肯定是單于的某個手下自作主張’啦~
什麼‘安東郡的事,肯定是有人蠱惑單于’之類的話,劉盈也都沒忘帶上。
對於如今的劉盈而言,睜着眼睛說瞎話,也早已是爐火純青的技能了。
而最後,劉盈也終於談到了這場外交活動的核心:出於彰顯漢匈友好關係、重申漢匈友好盟約的考慮,漢家願意再開邊市五處,以作爲漢匈互市。
而且與往常一樣,這五處邊市,皆設於漢匈邊境緩衝區;邊市二十里範圍內,漢匈雙方都不駐紮兵力。
有了最後這個條件,劉盈也相信:匈奴人在這場雙邊交涉中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