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浿水以東,準確的說,是在朝鮮半島北半部,卻沒有任何人,能有陽城延這樣的‘閒情逸致。’
許是天命在漢,朝鮮半島今年的初雪,來的格外的晚。
而晚來的初雪,以及到冬十月都還未冰封的浿水,無疑不斷瓦解着衛滿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
——讓大自然去和漢軍正面硬剛,並全面潰敗的希望······
“父王。”
一聲極其微弱的呼喚聲傳入耳中,終是將衛滿繁雜的心緒拉回眼前;
將扶在額角的手自然垂下,又佯裝鎮定的站起身,來到軍帳旁的堪輿前,側對向走入帳內的兒子衛蒙,漠然開口道:“如何?”
“真番、馬韓諸部,可願獻降?”
明顯帶有心虛的詢問,不出意外的引得衛蒙一陣搖頭不止,似是抱怨,又似是自艾般道:“不曾。”
“自大軍南下,往遣勸降之使足有十數人,然除首人,餘者盡皆未歸······”
落寞慘淡的語調,終是讓衛滿再也撐不住那看似堅毅的面容,滿是疲憊的長呼出一口濁氣,卻也將身子更別過去了些。
“自恃得劉氏庇佑,便連‘不斬來使’此等君子之約,亦已不顧了啊·······”
說話的功夫,用盡所有的力氣,纔將崩塌的面容重新收拾一番,衛滿纔回過身,神情嚴峻的坐回了獸皮王榻之上。
“北境如何?”
只一語,卻惹得衛蒙眉頭皺的更緊一分,幾欲開口,終還是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卷獸皮簡報。
“父王且一觀。”
“自秋九月十五,漢軍主力東渡浿水,父王早先佈於北境之眼線,便已大半不知所蹤。”
“餘者,亦只斷續發回軍報;”
“——漢軍東渡浿水之主力,沿北、中、南兵分三路,其中北路兵馬十萬餘,令行禁止,日行近百里,當俱爲關中精銳!”
“中路則兵不足四萬,雖亦甲冑齊備,然終比北路而有不足,或爲關東諸侯國兵。”
“及南路,軍容較中路更遜,然兵丁亦十數萬。”
“此三路軍,北路自秋九月十五東渡浿水,復行數十里而安營扎駐,又於秋九月末倍發斥候南下;”
“冬十月元朔,此北路原路退返,渡浿水而西歸,不知所蹤。”
“及中、南二路,皆自東渡浿水而直趨平壤,然途中不徐不疾,步步爲營;”
“且此二路之糧草,俱由水路沿海輸轉,再以南路軍取其之用,又分兵護送餘者於中路;父王所遣之精銳死士欲侵擾糧道,亦無從着手······”
聽着兒子衛蒙將北方的狀況次序道出,衛滿也基本看完手中軍報,父子二人之間,便陷入了一段漫長的沉寂之中。
若說此戰,有什麼突發情況,是衛滿戰前從未曾預料到的,那無疑便是此戰,漢軍居然沒有用任何陰謀詭計,沒有任何‘突發奇想’!
數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在浿水北岸就那麼一列,旋即堂而皇之的東渡,堂堂正正的朝平壤進逼!
雖說這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但也得是在雙方實力相差無多的情況下,這種說法才能成立。
說白了,就是賭對方會自己犯錯······
但事實卻是:漢軍沒有,極有可能是根本不屑於採用任何陰謀詭計,就這麼把幾十萬大軍開入朝鮮半島,並一步步挪向了平壤的方向。
這就好比狼羣搏兔,居然採取了包圍、追逐等戰術,讓作爲‘兔子’的衛滿,根本就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北路精銳原路折返,去向不明······”
“嗯······”
若有所思的發出一聲輕喃,衛滿便輕輕抿緊了嘴脣,將趕到嘴邊的結論咽回了肚中。
——一支令行禁止、能日行近百里,戰員達到十萬人級別的軍隊,根本就不可能是爲衛滿,甚至不可能是爲整個朝鮮半島準備的!
衛滿至今都還記得,漢家平滅故主臧荼叛亂時,出動了怎樣規格的大軍。
——關中良家子三萬,關東郡國兵五萬,關東地方鄉勇三萬餘,共計十一萬大軍。
甚至即便是這樣,在這十一萬大軍中,也是以那五萬郡國兵作爲平叛主力,三萬餘關東鄉勇打下手;
至於那三萬關中精銳,則是早早沿燕-代邊境繞過燕國,跑去防備匈奴人去了。
所以,衛滿心裏很清楚:那支東渡浿水,原地駐紮半個月,又原路撤回浿西、下落不明的十萬關中精銳,本就是漢室爲防備匈奴人準備的。
頂天了去,也就是爲保戰事不生變故,才跑過浿水轉了一圈、待了一陣,權當‘掠陣’。
現如今,距離冬十月元朔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支盡由關中良家子組成的十萬精銳,應該已經回到了燕國都城:燕薊一代。
短暫修整之後,這支足以讓整個朝鮮半島都俯首稱臣的精銳,便會再次啓程,前往漢匈邊境,即燕長城、趙長城一線,嚴陣以待。
但這個結論,衛滿可以想,卻不能說······
在如今這惡劣到令人呼吸困難的嚴峻態勢下,即便是在自己的兒子面前,衛滿,也絕不能說‘漢家滅我衛滿朝鮮,根本用不到十萬關中精銳’······
“中、南二路,今於何處?”
“三日前,中路軍抵**壤北二百里;南路抵平壤西北百五十里,然海岸蜿蜒曲折,途亦當有二百里。”
“且當日,漢軍水路糧道運抵軍糧數十萬石,亦有數萬石爲南路輸與中路。”
不假思索的給出答案,衛滿朝鮮王太子衛蒙的面容,也是油然帶上了一抹嚴峻。
“依兒之見,此,當乃漢以中、南二路旬月所需之糧盡與;再後,漢軍縱慾輸糧,亦難抗海浪、巨風,只得以陸路輸之。”
“若半旬之內,此二路戰事不順,又水路風暴皺起、陸路爲冰雪所封,漢軍縱不願,亦當撤軍西歸······”
聽着兒子滿是低沉的語調,衛滿也只緩緩點了點頭,耷拉在腿上的左手,也不由被衛滿緊緊握成拳。
“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