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劉盈一聲令下,凡是在長安的劉氏宗親,便將碩大的宣室殿側殿塞了個滿。
除了已經就國的淮南王劉如意,其餘的宗親諸侯,都在劉盈的召喚下來到宣室殿,好參加這場‘劉氏家宴’。
劉盈尚在長安的兄弟們,自也是悉數到場。
年僅一歲的皇長子劉恭,自是被奶孃抱着,坐在了太后呂雉身側;
只比劉恭年長半歲的老八劉建,情況也同皇長子差不多,卻是被奶孃抱到了末席;
稍年長些的老七劉長,則虎頭虎腦的自顧自上前,跪坐在了呂雉身後,不時扭動着身體,似乎是很不自在;
老六劉友、老五劉恢還好些,獲封爲王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便已然端起了些諸侯王的架子,各自在距離上首不遠不近的位置落座,規規矩矩等候着開宴;
老四劉恆,更是在母親薄夫人的陪同下,乖巧地落座於八弟劉建旁,不時看向這位剛學會走路的八弟,似是關切至極;
年紀在衆兄弟中最長的齊王劉肥,則落座於靠前寫的位置,僅位於楚王劉交之後。
雖都是先皇諸子,但光從這座次安排的順序,就不難看出兄弟幾人的地位高低,以及受寵程度。
而在這種情況下,營陵侯劉澤,以及桃侯劉襄等旁系宗親、‘僞’宗親,頓時就有些不知道該坐哪裏了。
——堂堂趙王劉建,都坐到距離殿門不足五步的末席;緊挨着劉建的,便是代王劉恆、薄夫人母子!
宗親諸侯都坐到末席去了,劉澤、劉襄這些個旁支,甚至連旁支都不算的‘宗室’,該坐哪兒?
總不能坐到殿外頭去吧?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劉澤、劉襄二人的尷尬處境,就見上首的呂雉稍昂起頭,隨意擺了擺手。
“皇帝今日所設,乃家宴;諸位以長幼落座便是。”
太后下了令,劉澤、劉襄自也是不敢再來回踱步,各自找了個相對靠後的位置,便安坐了下來。
但除了劉澤、劉襄二人,其餘衆人,卻似乎對呂雉這句‘按長幼落座’充耳不聞。
老八劉建自是仍於末席,老四劉恆也並沒有因爲呂雉此言而起身,而是自顧自繼續坐在了次末席,即倒數第二席;
老六劉友、老五劉恢聞言,也只是左右換了個位置,由哥哥劉恢坐在了更靠近御榻的一側;
老七劉長,也依舊是坐在呂雉身後,探頭探腦的望向殿側不時閃過的婢女,似乎是聞到了心心念唸的炙牛肉散發出的香氣!
在殿內輩分最小、年紀也最小的皇長子劉恭,更是被呂雉溫笑着抱在了懷中。
倒是姍姍來遲的劉盈,似是對呂雉這句話上了心,暗下稍一思慮,便笑着擡起頭望向齊王劉肥。
“母后即言依長幼落座,兄長,便當上座。”
說着,劉盈便起身,作勢要上前,卻見劉肥倉皇起身,對劉盈連連擺手。
“陛下不可,不可······”
“高皇帝尚在之時,於寡人屢有教誨:君臣長幼之序,先君臣,後長幼······”
卻見劉盈聞言,只滿不在乎的走上前去,自肩膀一把摟過兄長劉肥,便一齊在西席首位安坐下來。
待見劉肥惶恐不安的挪動着身子,不時將驚恐的目光,撒向上首的太后呂雉時,劉盈才溫爾一笑,自顧自爲劉肥斟滿了酒樽。
“今日家宴,不必講什些虛禮。”
“——母后不亦言,依長幼之序落座?”
淺笑着道出一語,劉盈便作勢要起身,卻被劉肥驚駭欲絕的死死抱住了胳膊。
“陛,陛下!”
“尊卑之序,不可亂!!!”
面容滿是驚恐的道出一語,見劉盈再次坐下身,劉肥才心有餘悸的撇了眼上首,仍逗弄着懷中孫兒的呂雉。
“陛下厚恩,臣感激不盡;得與陛下同席而坐,臣,已然受寵若驚!”
“若陛下再落座次席,反以臣首座,臣,實不敢再言己之忠······”
劉肥驚駭欲絕的祈求,自是惹得殿內衆人紛紛側目,便是端坐上手的太后呂雉,也是不由眉角稍一挑。
見實在勸不動,劉盈便也沒再強求,又爲自己斟滿酒,便順勢站起身,舉樽向殿內衆人。
“今日家宴,吾劉氏諸宗親,除淮南皆至。”
“去歲,太祖高皇帝殯天,朕舉國喪;本有意宴請諸宗親,然礙於服喪之身,竟拖延至今。”
說着,劉盈便神情淡然的側過身,朝身旁的兄長劉肥微微一笑。
“今齊王將就國,楚王叔,及代王、梁王,亦皆就國在即。”
“恰逢國喪已罷,朕父喪期滿,便設今日之家宴,以同諸宗親,稍述手足情誼。”
“今日,諸位當暢飲、暢食,酣暢而歸!”
“待日後,社稷有事,還望諸宗親念太祖高皇帝之面,稍爲社稷效力······”
天子劉盈親自祝酒,衆宗親自是客套連連,爭相表示‘但陛下有召,必爲陛下牛馬走’,便將樽中美酒一飲而盡。
做過開場白,太后呂雉又依舊抱着孫兒逗弄不止,這場家宴的氛圍,便也逐漸熱烈了起來。
席位靠前些的位置,天子劉盈摟着兄長劉肥,一副不醉不歸的架勢;
梁王劉恢、淮陽王劉友兄弟二人,則不時低聲交談着,又端起酒樽淺抿一口;
末席的代王劉恆、趙王劉建兄弟二人,則是上演着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諧戲碼——見小劉建目不斜視的盯向餐几上的炙肉,哥哥劉恆便笑着上前,替弟弟切起了炙肉來。
至於落座於呂雉身後的燕王劉長,此刻卻是火力全開,抓着一整塊炙肉,就恨不能整個往嘴裏塞;手上的肉還沒喫完,便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不夠喫,再來一塊······
見衆人都有了交談對象,本無交集的劉襄、劉澤二人,也是開啓了一場尬聊;
而落座於劉盈對面的楚王劉交,卻是在遲疑片刻之後,舉着酒樽,來到了太后呂雉的面前。
“臣,敬太后······”
蒼老的聲線傳入耳中,呂雉只趕忙擡起頭,待看清劉交那佈滿滄桑的面容,更是趕忙將懷中的皇長子遞給身旁的宮女,而後便淺笑着起身。
“楚王不必多禮。”
“請······”
嫂叔二人對飲一樽,呂雉依舊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悄然坐回了御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