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逆侯陳平,欲任郎中令?!”
數日之後,長樂宮長信殿。
神情滿是詫異的發出一問,劉盈望向母親呂雉的目光,也不由愈發困惑了起來。
“母后。”
“郎中令一職,母后不已答允建成侯任之?”
“怎今······”
聽出劉盈話音中的不滿,呂雉倒是不急不惱,而是苦笑着一搖頭。
“唉······”
“吾兒有所不知~”
“舞陽侯······”
話說一半,呂雉下意識將話頭一滯,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左右。
待看清目光所及,俱是深深底下的頭顱,呂雉這才反應過來:對於現如今的自己而言,好像沒有什麼話是在自己說出口之後,能給自己帶來麻煩的。
想到這裏,呂雉不由又一苦笑,將劉盈朝自己身旁更拉近了些。
“前世,舞陽侯行差就錯,又蒙宵小讒言污衊於太祖高皇帝左右,終爲高皇帝罪及。”
“幸吾於絳侯、曲逆侯二人,往日也算略有情誼,這才使舞陽侯僥倖未亡······”
說着說着,呂雉的目光中,也悄然帶上了一抹無奈。
——就好似一個清官,被不出息的親人敗壞了名聲般的無奈。
“高皇帝降之以雷霆大怒,舞陽侯得保性命、勳爵,已屬不易。”
“怎料侯夫人,卻反以此間之事,而罪及絳侯、曲逆侯······”
“唉~”
“絳侯,本就乃豐沛元從,更今尚存世之元勳功侯,可用於征伐者,亦以絳侯爲先。”
“又得吾在旁轉圜,於侯夫人之記恨,絳侯,自也無甚所懼。”
“然曲逆侯······”
說到這裏,呂雉只再次將話頭一止,擡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也滿帶上了苦澀。
“盈兒。”
“舞陽侯得保性命無疑,母后,便算是欠絳侯、曲逆侯一個人情。”
“若曲逆侯因此而爲侯夫人所害,母親往後,恐也再無顏面,以事託請公卿。”
“不如,便叫曲逆侯暫任郎中令,於宮中,稍避風頭吧······”
“便當做是盈兒以此官職相酬,以謝曲逆侯救親之恩?”
言罷,呂雉便滿懷着期盼,眼帶苦澀的等候起了劉盈的答覆。
而在呂雉身側,劉盈雖面呈思慮之色,但暗地裏,卻早已是冷笑連連。
以九卿,尤其是郎中令這種關乎自己身家性命的要職,去謝陳平什麼‘救親之恩’?
——舞陽侯樊噲,又算劉盈哪門子的親戚?!!
八竿子揮出二百里開外,也就是樊噲的妻子,是劉盈的姨母;禮數上,劉盈要叫樊噲一聲姨父。
可關鍵在於:樊噲這個姨父,是先皇劉邦生前親令斬殺的罪犯!
如果再拋開些許‘欲加之罪’的因素,那樊噲,就是一個法律意義上的逆賊!
在這個前提下,劉盈能對‘太后老孃救下樊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再讓劉盈大張旗鼓的感謝陳平,尤其是以九卿之職,去酬謝陳平救下了樊噲的性命,那劉盈,還有什麼臉面端坐在未央宮,還有什麼臉面只須‘劉漢天子’?
——姨父再親,也絕親不過親爹!
尤其是樊噲這種‘臣下’身份的姨父,在當今天子劉盈面前的分量,絕不可能抵得上先皇劉邦的一根毫毛!
要不是老孃非要救,在樊噲回到長安之後,第一個應該跳出來嚷嚷‘斬樊噲以安天下的’,就該是劉盈!
所以,假裝沒看見樊噲活着回到長安,甚至直接在心裏默認樊噲已經死了,這,就已經是劉盈的底線了。
再爲樊噲做任何事,都已然大大超出了劉盈的心理預期。
再有,便是陳平想做郎中令的動機,也讓劉盈心裏非常彆扭。
——什麼叫‘我惹了呂嬃,所以我得做郎中令,在陛下身邊避避風頭’?
“合着郎中令堂堂九卿,全掌天子安危,朕卻非但指望不上,還得反過來去保護自己的保鏢頭子?”
“嘿······”
“你陳平,面子也忒大了些!!!”
如是腹誹着,劉盈的面色,也是在頃刻間陰沉了下去。
對於‘呂嬃因樊噲被抓捕一事記恨陳平’,乃至於因爲記恨而對陳平不利,劉盈倒是沒有絲毫懷疑。
——呂太公第三女呂嬃,活脫就是一個小號的呂雉本雉!
除了本是沒有姐姐大,呂嬃曉燕跋扈的脾氣,甚至比呂雉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一個脾性暴戾,如今又有太后姐姐撐腰的女人,會因爲自己的丈夫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在劉盈看來,根本就不足爲奇。
至於呂嬃的手段,只需要講一件事,就足以道明瞭。
——在先皇劉邦尚爲秦泗水亭長之時,樊噲,是劉邦的小弟;
而且是衆小弟中,與劉邦的親密度僅次於盧綰的‘三當家’!
什麼蕭何、曹參,什麼周勃、夏侯嬰,與劉邦之間的感情,都遠沒有樊噲來的深!
再看看現在?
娶呂嬃爲妻至今,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舞陽侯樊噲,已經是實打實的‘呂黨’了!
就連曾經的老大哥,已故大行皇帝劉邦想殺這個背叛自己的小弟,都沒能傷到樊噲一根汗毛!
就這超然的身份,恐怕當今天下,就沒人敢說樊噲當年‘背劉投呂’,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而促使樊噲拋棄與先皇劉邦多年的感情,轉而去爲妻子的孃家奔走的關鍵人物,便是呂雉口中的‘舞陽侯夫人’——呂嬃。
被這樣一個人莫名其妙的記恨上,身爲降將,又沒有顯赫身份、滔天權勢的陳平,確實應該好好盤算一下自己的將來。
但再如何,陳平也不該想出‘郎中令’這麼一個在劉盈臉上反覆抽耳刮子的方案······
“兒臣以爲不妥!”
毫不遲疑的表明自己的立場,劉盈的面容之上,便掛上了一抹毫不加以掩飾的惱意。
“兒尚未加冠,亦未臨朝掌政,於九卿之任免,兒本該以母后之名是從。”
“然郎中令一職,兒實不敢不珍而重之。”
“更何況!”
話說一半,劉盈更是不由一急,望向呂雉的目光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撒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