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這麼大的事,整個船塢碼頭都『亂』作一團。
船塢碼頭是京兆、五城和巡防營三處輪流巡查之處,一處輪十日,今天輪到京兆府出官差。
趙龍是個剛入京兆府衙任職沒多久的新官差,但他是這些巡岸官差裏的頭頭。
只因他姐姐半年前給京兆府尹做了外室,他姐姐得寵,府尹大人三天兩頭宿在他姐那裏,趙龍對府尹大人私下都以姐夫相稱。
趙龍攀着裙帶上位,知道旁人在背後說他,便成天卯這勁兒想幹一番事業,他也是有夢想的,‘當個爲人稱道的好官’就是他的夢想!
帶着十幾個巡岸官差撥開看熱鬧的人羣:
“讓開讓開,官差來了,交給官差處理!”
這時候從船上掉下水的姑娘們基本都被拖上了岸,一個個頭上、臉上、身上都是泥巴,又是咳嗽,又是哭泣,烏糟糟一片,狼狽得跟什麼似的。
“怎麼回事兒啊?你們當家的呢?出來!”趙龍喝問。
被點名的船塢當家的湊上前賠笑道:“哎喲,官爺您們來啦。這,這……”
趙龍見他‘這’了半天都沒這出個所以然,不耐煩的將他推開:“這什麼這——你的船塢出了事,你沒的好解釋的,來人,鎖上!”
急得船塢當家指着岸邊的狼狽姑娘們大喊冤枉:
“大人!不關小人的事啊,小人也是受害者!是那幫小姐在我的船塢碼頭尋釁滋事,那個那個,就是那個!”船塢當家在人羣中掃過一眼,目光落在披着裘襖的賀平樂身上,指着她道:“官爺,就是她!是她把這些小姐撞下船的!”
趙龍看向賀平樂,見她還是個半大不大的小姑娘,對船塢當家所說‘她把這些小姐撞下船’的事情不太理解,以爲是船塢當家的爲了脫罪胡『亂』栽贓,噴道:
“放屁!你當我是傻的不成?”
船塢當家的就這麼被鎖上鍊子,可船塢的工人婆子們竟紛紛向着他:
“大人,是真的!真是那姑娘撞的!”
趙龍疑『惑』不解,來到賀平樂主僕身前問:
“他們所言是真是假?”
賀平樂點頭:“船是我撞的,我承認。”
趙龍驚疑,圍着賀平樂主僕轉了一圈,見她滿身泥漿,可披的裘襖卻挺貴重,不似普通人家,提醒道:
“小姑娘,你可別信口雌黃,若船真是你撞的,你可是要喫官司的!”
賀平樂說:“我做過的事不會否認,但官爺你也得問問我爲何要這麼做再讓我喫官司吧?”
趙龍問:“你說說,爲何?”
賀平樂指着爬上岸邊的那堆小姐說:“因爲她們先撞我的!官爺不信可以問那位船家,我們的小船就是被她們的大船故意撞翻的!”
趙龍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叫手下看着賀平樂主僕,他自己來到那堆頭、臉、身都被泥巴沾滿的女孩們面前,問道:
“她說的可是真的?你們撞了她?”
船塢碼頭做的就是租船賃船的買賣,時常會發生兩家不對付爭船打架之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老船家激憤不已,淚流滿面衝到趙龍面前撲通跪下,喊冤道:
“是真的!官爺,小人可以作證,這些小姐們的大船故意撞小人的船,如今小人的船壞了,不能用了,求官爺爲小人做主!”
趙龍傾聽了人民羣衆的聲音,想起自己是條有夢想的鹹魚,是勵志做好官的有爲青年!
老百姓證據確鑿求到自己面前,他當然不能置之不理,和善地把老人家扶起,趙龍質問姑娘們:
“你們可有辯解?”
姑娘們垂首相顧,連先前挑釁賀平樂的那姑娘都沒了聲音,所有人瑟瑟發抖,都知道今天惹了大禍,此時噤若寒蟬,心中暗想着該怎麼與家中人交代。
今日她們都是來赴沈馨雅的約,從沈府坐馬車到柳兒街,從柳兒街到船塢碼頭中間隔了一條民俗街,有人說下人馬車跟着累贅,提議下車步行,一來可以逛逛民俗街,二來可以輕裝簡行透透風,此言一出立刻得到福鑫公主的贊成。
公主出言贊成了,其他人自然附和。於是沈家的馬車和護衛都停靠在民俗街那頭等待,不在此處。
她們邊走邊玩,從民俗街走到此間船塢碼頭乘船,只帶了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先前都被撞掉下水,全軍覆沒,剛上岸官差就來了,連個報信兒的人都沒機會派出去。
姑娘們目光統一遞向沈馨雅,今日她是主人,其他人都是客,理當由她對大家負責。
沈馨雅哪裏經歷過這種事情,也很無助,貼身丫鬟紫鵑氣焰囂張道:
“哪裏來的混賬東西,可知我家小姐是……”
紫鵑話未說完就被沈馨雅匆匆攔住,沈馨雅急急搖頭:
“住口,不能說!”
紫鵑慌忙閉嘴,周圍姑娘想了想立刻明白沈馨雅的意思。
若她們是當街遇事,自報家門也沒什麼,可如今她們一個個落湯雞似的滿身泥漿,若是周圍人知曉了她們的門庭名諱,還不知要被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可不自報家門,又該如何脫身呢?
思慮萬千後,沈馨雅對另一個年長些的丫鬟耳語幾句,那丫鬟辦過差,知道世情,心領神會往腰間『摸』了『摸』,所幸荷包雖然溼了、髒了,但裏面沉甸甸的銀子仍在。
那丫鬟拿着那包銀子上前,半側着身子遮擋住周圍人的目光,從荷包中掏出三錠二十兩的紋銀,用滴水的衣袖遮着遞給趙龍。
她五年前跟着大管家出過一趟門,被捕快攔了,大管家只花十兩茶錢就把事兒給平了,如今她出六十兩,是妥妥夠了的!
丫鬟自信滿滿的想完,掩脣湊近趙龍小聲道:
“官爺,這裏的都是名門之後,身份不方便說出來,總之若事情鬧大了,您鐵定要跟着喫瓜落。所以您行個方便,這事兒就算了吧!以後有你的好處。”
趙龍往丫鬟袖子裏看了看,三錠銀子六十兩,一兩年前收買個普通衙役興許夠了,可趙龍自詡不是普通衙役,更何況現在也不是一兩年前。
六十兩銀子!哈,兩年前在醉仙樓買只燒雞還只要一百二十文,今年已經漲價到三百文。
名門之後……就捨得花六十兩平事兒?騙鬼呢!
並且這些姑娘臉被泥巴糊了,個個狼狽不堪,全身上下沒有半分貴氣,誰見大戶人家的小姐身邊連個護院護衛都沒有?估計也就是些小門小戶,士族鄉紳家出來的,在他面前充名門,還敢話裏話外威脅他,讓他喫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