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嫁鹹魚 >第40章 第 40 章
    林清羽在牀上靜坐許久,一時竟分不清夢境與現世。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彷彿還能回憶起少年小腹的觸感,卻怎麼也想不起夢中人的容貌。

    他只記得那個人比他熟悉的陸晚丞要高,要“帥”,聲音要更好聽,能輕輕鬆鬆地抱起他。還有……還有什麼呢。

    他對少年的記憶像是被蒙上一層紗幔,再怎麼努力看,也只能看到一個隱約的輪廓。

    花露打來熱水伺候他洗漱。他問:“你昨夜夢見他了麼。”

    花露眼圈又是一紅,搖了搖頭。

    林清羽緩緩收攏掌心:“他回來了。”

    “少爺可有對少君說什麼?”

    林清羽莞爾:“他和以前一樣,正事不提,盡說些沒用的廢話。”

    連名字都不肯告訴他,太畜生了,應該被吊起來痛打一頓纔是。

    可即便是廢話,夢境的氣氛依舊溫暖得讓人留戀。只可惜,夢一醒,便什麼都沒了。

    林清羽開始陸續收拾陸晚丞的遺物,挑選一些作爲陪葬品,

    東西太多,他先讓花露篩選了一遍,挑出近一年裏陸晚丞用過的東西,其他太過久遠的可隨意處置。

    穿過的衣裳,戴過的玉冠,用過的碗筷,玩過的投壺,看過的書,玩過的……鳥。

    前半年,陸晚丞身體不算太差,收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還養過畫眉和八哥。後來,他的身體逐漸變差,畫眉八哥也跟着病死了。陸晚丞親自給兩隻鳥辦了後事,哼着一首歡快的曲子送它們上路,說那曲子叫什麼黑人擡棺,還問他想不想學,他可以教他,等他死了就讓凶肆的人用嗩吶吹這首曲子,擡着棺送他走。

    那時的自己根本懶得理陸晚丞,任由他在耳邊說些離譜之事,一個正眼都不想給。還好,他記憶過人,即便當時沒有在意,如今也能回想起不少細節。

    陸晚丞喜歡不用怎麼動彈就能尋到樂子的事情。一日,他心血來潮,說想知道大瑜百姓是怎麼給羊脫毛的,便讓管事從莊子上牽了一頭羊來,當着他的面把人家羊的毛全剪了。

    “我要是那隻羊,肯定害羞死了。”陸晚丞躺在這把躺椅,如是說。

    這把躺椅也是陸晚丞的心頭好。他喜歡躺在上面曬太陽,搖搖晃晃,眯着眼睛,像一隻慵懶的貓。

    林清羽學着陸晚丞那樣,在躺椅上躺下,拿起手旁的話本翻閱。

    這本話本他印象很深,一本民間探案集。陸晚丞在第三頁圈出了兇手的名字,導致無法看下去。他寫了一個“滾”字送給陸晚丞,之後便再沒翻閱過這本書。他沒想到,陸晚丞竟在書中回覆了他。

    “此人是兇手。”

    “滾。”

    “最後居然是林大夫中招!對不住了,給您磕個頭。”

    林清羽看着某人潦草的字跡,嘴角淺淺彎起。

    陸晚丞總是這樣,先把人惹得無語,然後又迅速誠懇道歉,讓人氣都生不起來。

    那時的陸晚丞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成日喫喫喝喝,賴在牀上不肯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變得城府深沉,殫精竭慮?

    胸口傳來輕微的鈍痛,林清羽合上話本,依舊流不出淚來。

    也許他失去的,本就是他不該擁有的。

    在書房裏,林清羽找到了陸晚丞一個月前的絕筆。他在信中言,生母溫氏留下的嫁妝悉數留給遺孀林氏。其次,希望外祖向皇后進言,他既已身死,男妻沖喜一事理應到此爲止,可放林氏歸林府,從此嫁娶婚喪,各不相干。

    溫氏出嫁時,溫國公爲其備下了十里紅妝,二十年過去了,幾乎沒怎麼動過,堪比整個林府的家產。

    除此之外,陸晚丞去後,張世全也和林清羽算了一筆賬。自從接手侯府庶務,張世全悄無聲息地將侯府一大半田地,別莊,鋪子的地契轉到了林清羽名下。

    陸晚丞在兩人新婚之夜時說過,等他死了,就讓他帶着他的遺產回林府逍遙快活。

    陸晚丞沒有騙他。

    只剩下一件事,是陸晚丞在死前沒拿定主意的。“少君,徐州私鹽一事,小侯爺並不知情。依您看,現在該當如何?”

    林清羽本想用這件事讓梁氏就範,順便在利用完陸念桃之後將其拉下馬——陸念桃來日若真的當上貴妃誕下皇子,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可惜,還沒等到他動手,這對母女自己就先不行了。

    不過一年的光景,南安侯府死的死,瘋的瘋,病的病,已是危如累卵。現在只等南安侯撐不下去,輕則告老還鄉,重則一病不起,哪還需要他動手。

    沒勁透了。

    “先將自己摘乾淨,任他們繼續鬧,”林清羽道,“日後說不定用得着。”

    張世全恭敬道:“是。”

    “少爺,”歡瞳急匆匆地跑進屋裏,“太子來了,侯爺讓您趕緊準備接駕。”

    皇上皇后均對陸晚丞之死有所表示,蕭琤身爲儲君自然不能怠慢此事。他能親自到府上慰問,也算是給南安侯面子了。

    林清羽早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知道了,我換身衣服便去。”

    南安侯由潘氏攙扶着在侯府大門相迎,林清羽和其他宗族子弟站在後頭。南安侯本以爲此次太子來府上吊唁會帶着側妃一起來,不料來的只有太子一人。

    蕭琤和南安侯稍作寒暄,說的無非是節哀順變之類的客套官話:“孤一早便想來府上送表弟一程,怎想朝政繁忙,到今日才得以脫身。”

    聖上年紀漸長,秋獮那場風寒過後龍體大不如前,爲了朝綱穩定,不得不讓太子輔國。蕭琤又從南安侯手中接手了戶部,可謂是如日中天,風頭正勁。

    南安侯如今只剩下一個女兒,實在忍不住,開口詢問側妃娘娘近況。蕭琤只輕描淡寫道:“陸氏身體抱恙,不便離宮。孤會代她替表弟上三炷香。”

    林清羽朝蕭琤身後看去。儲君離宮在外,除了車伕隨從,竟只帶了兩個侍衛。以蕭琤的多疑,斷然不會對自己的安危如此疏忽,想必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藏了不少他的影衛。

    南安侯請蕭琤入府。蕭琤從林清羽面前路過時,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清羽率先移開了目光。他倒不怕和蕭琤對視,只是他現在若被蕭琤油到,沒有人能拯救他的眼睛。

    一行人到了靈堂。林清羽身爲陸晚丞的遺孀,由他點燃六柱香,交予蕭琤。

    蕭琤接過香,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小清羽,你瘦了。”

    林清羽神色木然,好似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