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需要休息。”常聿的目光在程浩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回頭,眼中間寫滿了懷念,“三十年了,每日我都是度日如年,到了今天,方覺得不過彈指之間。還能再見到你,真好。”
餘川看着他灰白的頭髮,輕聲道:“三十年過去,你已經成了半個老頭,可我卻只有兩年的記憶。”
常聿沉默了一瞬,嘆了口氣:“先跟我出來吧,你所有的疑惑,我都會告訴你。”
兩人出門,木門吱拗一聲,將沉睡中的程浩留在了屋子裏。
程浩做了一場噩夢,夢到自己和餘川彷彿在被什麼人追着,奔至懸崖邊再無路可逃。眼前的絕壁深不見底,稍不留意就會墜落身亡。
一轉身,常聿戴着一張可怖的面具站在他們身後,衝着兩人粲粲地笑。
“餘川,過來!”常聿的手往虛空中一探,好像是要觸摸餘川的衣角,。頃刻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餘川往他身邊拉去。
“不行!”程浩握住餘川的手,將人攔在身後,“休想傷害他!”
常聿戲謔地看着他:“就憑你?”
夢裏的程浩涌出一股豪氣,“就憑我。”
“哈哈哈!”常聿的笑聲越來越放肆,驚起滿山的黑鴉,他再次發力,下一秒,程浩的脖子就被他抓在了手中。
“咳咳……”程浩被他掐得喘不上氣來。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誰麼?你看看,我究竟是誰……”常聿摘下面具,露出來一張和程浩一模一樣的臉來。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常聿,不,是另一個程浩神情癲狂。
“不……不可能!”程浩心中一震,急火攻心,再加上憋着一口氣,忽然睜開眼,從夢魘中清醒了過來。
“不可能!”他看着頭頂陌生的木質房梁,猛地坐了起來,環顧一圈,發現自己正處在一間小木屋裏。屋子裏的陳設簡單幹淨,除了牀和衣櫃,只有窗下的一張木桌。
“這是哪裏……”程浩喃喃自語,一低頭,發現身上已經被人換上了半舊的布衣,不是自己原來的那套,看款式,像是修行之人日常穿的衣衫。
“餘川!”程浩下了牀,三兩步就來到門口打開了門。
木門年歲久遠,發出刺耳的聲音。門一開,程浩就看見自己要找的人站在院中的松樹下,另有一個灰白髮色的中年居士在他身旁,留給程浩一個背影。
兩人正聊着什麼,氣氛十分融洽。此時聽到開門聲,同時擡頭看向他。
“你沒事吧?”程浩皺着眉走到餘川身邊,將他從頭到尾地打量了一遍。
“我沒事,你終於醒啦!”見他醒來,餘川也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程浩,”居士看着他,擡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好久不見。”
“我什麼時候見過你?”程浩毫不客氣地後退了一步,忽略了對方的手。
那人也並不惱怒,只是負着手,眼中不起任何波瀾。
餘川拉了拉他的手腕,說:“程浩,他就是常聿,是他救了你。”
儘管心裏已經有了答案,程浩還是覺得有些沉重。所幸並不像夢裏一樣,常聿跟自己有着同樣的臉。但此刻餘川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站在他面前,豈不是羊入虎口?
“你救了我?”程浩盯着常聿,這才發現用中年形容此人已經是極限了。除了頭髮斑駁發白,眼珠渾濁了些,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皺紋,相貌清冷肅然,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歲。
常聿頷首,“你被困在地變四法的地動中,我感受到了,所以出手救了你。”
程浩諷刺道:“別裝了,什麼你救了我?地變四法是誰設的?還不是你?明明是賊喊捉賊。”
“程浩!”餘川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被常聿阻止。
“一切確實因我而起,你們能來找我,我很高興。”
程浩搖頭,“別打啞謎,當年你爲什麼要害餘川?”
常聿頓了頓,道:“這是我們二人的事,我已經和他解釋過了。你呢?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等回頭我跟你說……”餘川小聲在程浩耳邊說道。
程浩稍微鬆動了些,“我?”想了想,“我確實有一件事要問你,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常聿像是料到了他會這麼問一樣,平靜地說:“你平凡了二十多年,爲什麼突然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程浩嘖了一聲,“我倒是也想平凡地過完這輩子,可你爲什麼要安排我的生活?從收養我的養父,到遇見餘川,不都跟你有關嗎?”
常聿低頭露出一抹苦笑,轉瞬即逝,“果然,你和他一樣,都不太好騙……”說罷,對餘川道,“餘川,我有話要跟程浩小友說,你先按照我剛剛說的,鞏固一下靈體。”
“你很在乎他?”常聿見程浩一直目送着餘川進屋。
“廢話,我可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是朋友,背地裏害他一輩子。”程浩有些不耐煩,“有什麼話,快點說吧!”
“你是喜歡他吧?”常聿冷不丁地冒出來這樣一句。
“什麼?”程浩有一瞬間的迷茫和不可置信,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毛病了,“你胡說什麼?”
“你喜歡他。”這一回,常聿用的是肯定語氣。
“你!”程浩的臉剋制不住地燒起來,胸腔裏的心臟砰砰亂跳,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你胡說!我們倆可都是男的!”
常聿道:“沒有人能瞞得了我,尤其是你。”
“你在開什麼國際玩笑啊,我只當他是弟弟!是朋友!”程浩下意識地迴避着常聿探究的目光。
“看來連你自己也沒發現這件事。”
“我警告你!”程浩火冒三丈地回頭,“不要跟餘川胡說八道!”
常聿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我有一個方法,你敢不敢一試?”
“什……什麼方法?”
常聿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竹瓶,從裏面倒出幾顆豆子大小的泥丸,“這是流心丹,服用此丹,面對自己傾慕之人便會心跳劇烈,這樣你就能看清自己的心。”
程浩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丹藥,冷笑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把戲麼,你是想騙我喫下毒藥對吧。”
“對你,我並不需要這麼做。”說罷,常聿自己捏了一粒流心丹吃了下去,依舊伸着手託着幾枚丹藥,“你敢不敢?”
“我爲什麼要喫你的東西……”程浩猶豫着,剛想說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被常聿打斷。
“我只是要確定一件事,況且此丹並無任何毒性,如果你心中無愧,儘可一試。”這下徹底將他的話堵死了。
“如果我不喫呢?”
“你若不喫,我也沒辦法,只是關於你想知道的事,我無可奉告。”
“卑鄙……”程浩只好接過了一粒丹藥,仰頭吞了下去。入口清清涼涼,很快就化去了,暫時沒有發現什麼不適。
常聿稍顯欣慰,“既然你願意信我,那我就告訴你這兩日的經過……你們路上遇到的那些術法,確實不是我所爲,而是另一個人佈下的。”
程浩警惕地看着他,想找出他的破綻,“誰啊?”
“燕寧。”
“哦,餘川的那個便宜舅舅?”
“什麼舅舅?他還不配。”常聿罕見地露出厭惡的表情,“不過是燕家的蛀蟲。”
程浩有些糊塗,“前幾天看新聞他不是失蹤了嗎?難道跟餘川有關?”
常聿點頭,“他並不是平白無故地失蹤,因爲要做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必須要神不知鬼不覺。打着失蹤的名義,他其實已經到蓬山了。”
“他來幹什麼?”
“三十年過去,他知道餘川已經醒了,所想要阻止餘川復生,你們途中遭遇的一切,都是燕寧所爲。”
“復生?你是說餘川還能復生?”程浩驚喜交加,“你有辦法?”
常聿道:“我等了三十年,就是爲了幫他復生。”
“你……”程浩心底生出無限狐疑,這還是他想象中的那個變態嗎?“你爲什麼對他這麼好?”
“若不是我,他應該會活得好好的……是我把他害成了這樣。”
“所以三十年前的一切都是你做的?”程浩捏緊拳頭,“他的性命?和一雙殘廢的腳?”
常聿默認。
程浩心頭火起,照着他的臉一拳打了上去,狠狠罵道:“XXX,你個XXX!你還是不是人?”
常聿被他打了個正着,呆了呆,隨即才反應過來,一擡手,將他釘在樹了幹上。常聿第一次露出慍色,“程浩,嚴鳴禮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嚴鳴禮是院長的名字,程浩懸空掙扎,“他怎麼教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常聿收手,程浩猛地從樹上摔落下來,悶哼一聲,不依不饒地罵道:“XXX,你有病是吧?”
常聿板着臉道:“你不能跟我這樣說話。”
程浩看不慣他那股高高在上的樣子,站起來拍了拍塵土就準備走,“愛說不說,指指點點的,你以爲你誰啊!”
剛邁開步子,錯身之際,只聽身側的人說道:“我是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