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1623崛起北亞 >第020章 張家口城 範氏家主
    天啓三年(1623年)三月二十六日,午時,張家口。

    張家口歸大明九邊的宣府鎮統轄。隆慶五年(1571年)六月,朝廷下旨,令宣府、山西和大同等三鎮設馬市,與蒙古土默特部開展以茶換馬的互市貿易。

    由於張家口地處蒙古草原與華北平原的分界線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距離大明的首都京師也很近,僅四百餘里。所以互市一開,張家口便商賈雲集,生意異常火爆。

    僅半年內,通過互市進入大明的馬匹,就高達三萬六千多匹。如果再加上牛、羊、騾、毛皮等生意,張家口當年的互市總額,就價值三十多萬兩白銀!

    當然,這僅僅是個開始。到了萬曆二年(1574年),張家口的互市總額,在“三鎮”裏就已經一枝獨秀,價值高達四十萬兩白銀,遠遠超過了山西鎮和大同鎮的互市總和。

    到了萬曆中後期,張家口的互市發展更是一日千里,互市總額的價值,超過一百萬兩白銀,完全取代了山西、大同兩鎮的互市地位,壟斷了大明與蒙古諸部絕大部分的貿易交往。

    只可惜這種壟斷,不是掌握在朝廷的手裏,而是掌握在晉商的手裏!

    在張家口的晉商中,以範永鬥、王登庫、靳良玉等八大家族的實力最爲雄厚。他們販賣糧食、茶葉、鹽巴、藥材和棉布等合法商品,也走私鐵器、兵甲等違禁物品。每年從中賺取的利潤,高達十幾萬兩白銀。

    他們不但將張家口通往蒙古諸部的商道,緊緊捏在自己的手裏。還官商勾結,竊取了大明內部海量的情報資源,左右着天下的走勢。

    在這八大家族裏面,其中又以山西介休縣的范家範永鬥最具有代表性。

    范家從大明朝立國開始,便從事着與蒙古有關的邊貿生意。合法的,走私的,和平時,戰爭期,只要有油水可撈,有錢可賺,范家都會冒着殺頭的危險,堅持不懈地與蒙古人做生意。所以他們的商號在蒙古諸部中名頭很響,有很高的知名度,賺錢自然也是最多的。

    到了範永鬥這一代,已經是第七代。範永鬥手中掌握的資金,高達二百萬多兩白銀!在大明各地招僱的掌櫃、夥計和幫工,超過一萬三千多人!

    在張家口衆多的晉商中,介休范家,絕對是一個巨無霸般的,神一般的存在。

    只是此時,神一般存在的范家家主範永鬥,正一襲青衣,坐在範氏茶莊“大玉川”號內的帳房裏,面對着厚厚的帳本,和幾個耷拉着腦袋的掌櫃,愁眉苦臉,憂心忡忡。

    讓範永鬥憂心忡忡的,是他的庫房裏,積壓了價值二十五萬兩白銀的糧食、茶葉和鹽巴等貨物!

    按規定,張家口互市的時間,從每年的六月十三日開始,到七月十三日結束。其中六月十三日到六月二十六日爲官市時間,其餘爲私市時間,歷時整整一個月。

    可私底下,張家口的互市,每年早就從三月下旬悄悄開始。到進入六月、七月份後,便是異常火爆的階段,並一直持續到七月底,互市才宣告結束。

    只是從去年底到今年初,蒙古諸部又遭受了百年一遇的白災,牛羊馬凍死傷無數。導致本應開始了七天的張家口互市,因爲鮮有蒙古人趕牲畜過來交易而顯得冷冷清清。且一日比一日冷淡下去,這讓所有在張家口的商人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害怕今年的生意和去年一樣,會血本無歸。

    作爲資本最雄厚,倉庫裏積壓貨物最多的“大玉川”商號。範永鬥受到的衝擊,自然也是首當其衝的。

    “就目前情況來看,今年六、七月的大市看來也是稀鬆平常的。倉庫裏的貨物,能換出去一半我就算賺回本了。

    可怕就怕這一半貨物,也像前兩年一樣,求爺爺求奶奶都換不出去呀,衆位掌櫃與蒙古人打交道比我多,更清楚情形,有什麼想法,都說說看吧,”

    範永鬥今年二十三歲,目光犀利如鷹視狼顧,清瘦的臉上蓄着一綹短短的山羊鬍子,看上去十分精明幹練。

    他的年紀雖然不大,卻作爲范家的家主,已掌家三年。

    只不過他運氣不太好,連續三年蒙古諸部都遇上了白災,範氏的“大玉川”商號沒了生意,自然也連續虧損了兩年——今年如果沒意外,估計也是虧損定了,那樣的話,範永鬥掌家三年,就連續虧損了三年!

    連續的虧損惹得家族中的老東西們坐不住了,紛紛站出來對他能力表示頗多的懷疑。甚至公開揚言,如果連續虧損四年,就進祠堂舉行族會,當着列祖列宗的面,罷了他的家主之位。

    此刻,壓力山大的範永鬥坐在太師椅上,右手食指“噠噠噠”地叩着椅子的扶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掌櫃們道:“若有人能說出一個好辦法來,年終算過總帳後,過年時分紅包,我多給他五成的紅利。”

    自古財帛動人心,五成的紅利,就相當於年終獎多分一半的獎金,這可是幾百兩甚至上千兩銀子,誰不想呢?幾個掌櫃聞言後,擡起頭來,你看我,我看你的,可最終都搖搖頭,嘆嘆氣,又耷拉下腦袋裝木頭。

    漫長的沉靜後,範永鬥不滿地冷哼一聲,拂袖離開帳房,回到後院的書房內,默默地看着掛在牆壁上的商道地圖發呆。

    範永鬥喜歡看商道地圖,這是全家族大大小小上百號人都知道的公開祕密。無論心情好,還是心情差,範永鬥都喜歡長時間地呆在商道地圖前,由南往上北地看,一點一點仔細地看。

    他最先看到的是福建的武夷山。在那裏,他有三千多畝茶園和兩個茶廠。每年新摘下的茶葉,首先經過茶廠製成茶磚,然後裝進蘿筐。數萬個裝着茶磚的蘿筐,一路肩挑馬馱到達杭州,然後換水路由京杭大運河北上京師,再由陸路轉運張家口……

    他再從南直隸的松江常州看起,那裏,他有三個專門採購棉布的商鋪。棉布的採購量,每年高達七、八萬匹。這些棉布,同樣走水路經過京杭大運河到達京師,再由京師轉運至張家口……

    他轉眼看到湖北湖南。在那裏,他有好幾個糧店和藥材鋪。每年十萬石糧食和上萬斤藥材,分別在武昌和岳陽上船,由長江東下,到揚州後轉入京杭大運河,連同他在揚州購買的數萬石淮鹽,一同裝船北上京師,然後陸路轉運到張家口……

    他最後看到張家口。這裏是他生存立身之地,是他的財富與地位的保障之所。

    他將手指按在地圖上張家口的位置。然後手指慢慢向西移到後世新疆所在的地方。

    那裏是衛特拉蒙古的地盤,據說已經分裂成爲和碩特部、準噶爾部、土爾扈特部和杜爾伯特部等四大部落。

    在四大部落裏面,力量強弱的排列。和碩特部目前最爲強大,算是衛特拉蒙古的老大。餘下的是老二準噶爾部、老三土爾扈特部和老四杜爾伯特部。

    老三土爾扈特部據說前年已經被老二準噶爾部擠兌得舉族向西遷移,不知去了什麼地方。準噶爾部在老大和碩特部的壓制下,力量雖然仍在不斷加強,卻還算安分守紀,不敢太造次。老四杜爾伯特部,純粹是個打醬油的角色,誰是老大,他就是誰的小弟。

    那裏太亂了,不能去做生意!

    範永鬥又將手指由西往東移,移到了後世蒙古國的地方。那裏目前是喀爾喀蒙古的地盤,分爲左右兩部:右部札薩克圖汗部和左部土謝圖汗部。其中土謝圖汗部中的車臣汗勢力日益增長,非常有獨立出來的可能性。

    那裏雖然目前看起來風平浪靜,但與張家口,到底相隔着二千多裏地,其中大部分是戈壁沙漠,很難到達的,也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範永鬥再把手指慢慢往南移,移到了張家口的附近。這裏屬於漠南蒙古察哈爾部的地盤,是根正苗紅的黃金家族的後裔。

    只是漠南蒙古名義上的盟主林丹汗,把好好的一手牌打得稀巴爛,搞得漠南蒙古內部四分五裂。內亂的苗頭已經冒了出來,戰爭不可避免,也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範永鬥最後把手指移到了大明的遼東。那裏有白山黑水,有貂皮,有人蔘,更有一個新興起來的野蠻人的政權:後金。

    看着地圖上後金的首都遼陽城,範永鬥久久無語,他的雙眼漸漸變得通紅,臉色也慢慢變得鐵青,突然橫下心來,緊緊捏着拳頭,自言自語道:“如果今年張家口的大市依舊沒有起色,爲了列祖列宗辛苦創立的家業不至於敗沒,明年春,我就派商隊去遼東,去跟女真人做生意。

    他們的政權建立不到十年,地處蠻荒,又遭受大明嚴密的封鎖。想必百廢待興,從糧食到鹽到鐵器,各種物資必然樣樣奇缺。我去和他們做生意,屬於雪中送炭,建州女真人應該不會拒絕我的好意吧?

    再說,我手裏還有那麼多大明的祕密情報可以分享,他們拒絕得了嗎?”

    就在他決定今年再虧損,明年就派商隊去遼東找女真人做生意時,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喀爾喀蒙古上方的大湖上。那個大湖旁邊,除了“北海”兩個字外,一片空白。

    可就是這一片空白,讓範永斗的內心,沒有任何理由,便感覺到了陣陣的悸動。

    這種悸動,像是害怕,也像是期待……

    “要不,派幾個人去那裏看看。”

    範永鬥將目光從地圖收回來後,心中怪誕地想:“說不定,有個機會在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