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山坐在船樓裏,木船船帆全部降下,沉重的船錨扔進水中,把整艘貨船固定在一個位置。
海浪拍打着岸邊的礁石,海水在石頭上撞着無數水珠組成的白色浮沫。
所有大齊百姓賴以生存的鹽都由官府壟斷,走私食鹽獲利巨大,就算朝廷一次次加重刑罰,也始終有人爲了這些利益鋌而走險。
鹽幫做事向來隱蔽,向來藉着做生意的理由,在海上出售貨物。幾艘看似毫無關聯的貨船,在海上不經意間交匯,就能讓他們帶着私自開採的鹽出海,再帶着滿滿一批正常的貨物回到寧州城。
這段時間以來,張重山把交易的地點定在海上的一座孤島上。
島上沒有人跡,一陣陣海潮很快可以帶走他們留下的痕跡。只要沒出內鬼,鹽幫之外的人很難查到他們的行蹤。
就算官府之後追查到,他們也早已經改換路線,從此不再出現在這裏了。
貨船停穩,張重山身邊的羅坤帶了幾個人,乘着小船分散開來放哨。
剩下的人就留在船上,等着到晚上子時,來買鹽的一方過來交易。
“二當家,口渴了吧?您喝點茶吧!”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年輕小夥子端着茶走進來。
張重山確實有些口渴,但到外頭出貨,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儘量不碰船上的水和食物。
即便非要碰,那也得經身邊最信任的人的手,再用銀針試過。
新來的小夥子不懂規矩,張重山也沒說什麼,接過茶水放在一邊,並沒有要喝的意思。
小夥子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還想要說什麼,外頭的甲板上就扔下了繩梯,羅坤攀着繩梯從小船上爬了上來。
“二當家,鄔家的船出現了。我們確認過了,確實是鄔家老大,咱們這就讓他們過來?”
“既然是鄔老大,那就讓他們停靠過來。早點幹完這一筆,兄弟們也能好好歇一陣。”
這回他們交易的鄔家,是南邊江州一帶最大的私鹽販子。
平常的小生意,只需要羅坤出面就行。但每回和鄔家的交易都是一筆大數目,只要是張重山押運的鹽船,沒有一回出過差錯,鄔家老大點名要求張重山親自出面,鹽幫的大當家也對這次交易十分重視。
因此,兩方都是慎之又慎。
很快,兩隻大船就靠到了一起,兩邊的人搭起木板。
鄔老大健步如飛地走了過來,穩穩地落在甲板上。先是環視了一圈甲板上的情形,然後忽然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上前幾步重重擁抱了一下張重山。
“張老弟,咱們可是好久不見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的就是我和張老弟了吧!”
張重山只是淡淡一笑,“鄔大當家,你要的貨我都已經備齊,全部都在甲板底下,可要親自驗貨?”
“你們鹽幫家大業大,咱們做了那麼多年生意,難道還不相信張老弟的爲人?”鄔老大雖然這麼說,可身後的兩個親信,已經跟着羅坤下了甲板。
沒過一會兒,鄔老大的幾個親信爬上甲板,衝着鄔老大點了點頭。
鄔老大這才笑着拍了拍張重山的肩膀,“張老弟做事果然數年如一日地穩重,這個情我領了,什麼時候鄔老弟來江州,哥哥一定好好招待你!”
“好好招待就不必了。”張重山說道,“我們大當家催得緊,鄔大當家還是早些銀貨兩訖,好讓我們回去交差。”
“張老弟說的是,親兄弟明算賬。”鄔老大絲毫不在意張重山的冷淡,反到滿臉笑容,“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把銀子給二當家擡來!”
幾個手下連忙稱是,沒過一會兒,一羣人擡着幾個箱子,晃晃悠悠地從鄔家貨船上過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片漆黑的小島上卻驟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火光,瞬時把整片山林照亮。
“張重山,你這是什麼意思?咱們兩家交易,爲何島上還有人!”
張重山見狀也是一愣,“這話難道不該我問你?鄔大當家,這回的交易地點可只有我們兩家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這種情況只可能是他們中間出了內鬼!
至於這內鬼到底是什麼人,只有他們今天脫身了才能查明白!
“張重山,今天的事情我必會親自向你們鹽幫要個解釋!”鄔老大眼裏一片陰狠。
“大當家,咱們快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密密麻麻的帶着火光的箭羽,從島上向兩艘貨船射來。
幾個鄔家手下衝過來,把鄔老大拉上木板,箭羽落在甲板上燃起一叢叢火焰,擡着銀箱的幾人也被亂箭射中,連人帶箱子咚的一聲落進水裏。
“二當家,快進船樓!”羅坤不知從哪衝了出來,替張重山揮開幾隻箭,“我去讓弟兄們開船!”
張重山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一支箭羽。箭支做工精良,顯然是軍隊的制式,這裏是江州海域,能夠出現在這裏的,只可能是江州軍。
鄔老大的懷疑不是沒可能,交易的地點是他們鹽幫定的,臨到交易之前才通過密信傳到鄔老大手中。
論起通風報信,確實他的手下更方便。
嗖——
一道寒光閃過,直刺張重山胸口。
張重山只來得及側身,利器劃開他的肩膀,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他顧不得疼痛,一腳踹在那人身上,一隻寒光閃閃的匕首落在地上,張重山回頭一看,居然是剛纔給他遞茶的小夥子!
“是你?!”張重山眯起眼睛。
小夥子艱難地爬起來,口中咳出一口血沫,“張重山,你可還記得去年被你扔進海里的江文!”
張重山頓了頓,“你是江文的什麼人?”
“我是江文的親弟弟!”小夥子用袖子狠狠擦掉嘴邊血跡,狠狠地盯着張重山,“你們鹽幫喪盡天良,我哥哥只不過替官府做事,你們竟綁了他的手腳,墜上大石丟進海里!我費盡心機潛到你身邊,就是來替我哥報仇的!”
張重山記起來了,去年夏天確實有個叫江文的內鬼,把他們的消息出賣給官府。如果不是他暴露得太早,他甚至想提他到自己身邊做事。
面前的這個小夥子叫王武,其實應該姓江,與他哥哥生得有幾分相似。
“你這麼做無異於以卵擊石。”張重山道。
小夥子往前幾步拔起地板上的匕首,“即便是以卵擊石,我也要盡全力一試!”
就在這時,船樓外傳出一片驚喜的大喊聲。
“大當家來了,咱們有救了!”
只聽轟轟兩聲,如同兩聲驚雷響起。
江武連忙打開窗戶看了一眼,只見後頭緊追不捨的江州軍船,竟在一片火光中支離破碎,緩緩沉入大海。
“那是什麼!他們用了什麼東西!”江武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張重山捂住出血的肩膀,解釋道:“那是大當家船上的火炮,一發就能把軍船從中間擊穿。”
“張重山,我殺了你!”江武蟄伏了快一年,好不容易聯繫到了江州軍。
可江州軍在這羣狂徒面前,卻像紙糊的一樣不坑一擊。
馬上要大仇得報的希望,像泡沫一樣瞬間在眼前破滅,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當家!”羅坤在外面只聽到裏面一陣激烈的打鬥聲,他急忙跑了進來,就見鮮血染紅了張重山的衣袖。
船樓的窗戶還在大幅搖晃,只有江武的匕首還插在窗框上。
江武本人,已經跳進海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