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娥意外得眼眶泛紅,剛纔她沒有聽錯,馬廄那邊果然傳來馬蹄聲。
可院子裏馬廄這樣遠,鎮上的鞭炮聲這樣的。
她是怎麼聽見馬廄那邊的動靜的呢?
就連張秀娥自己都解釋不清。
“你咋就回來了呢?”
雪下得這麼大,聽說北邊雪下的更大。
閨女這次回來一定吃了不少苦,張秀娥寧願沈清留在京城過年。
沈清笑着說道:“我不回家過年,還到哪過年去?總不能把您一個人丟在家裏。”
她其實也有私心,上輩子母親早早去世。往後許多年都是她自己冷冷清清地過年,多少年了沒體會過和親人團聚的感覺。別說下雪,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得趕回來。
張秀娥抹抹眼淚,才發現常鴻也跟着回來了。
常鴻和沈清不一樣,人家是正正經經的京城人,全家人都在京城的。
爲啥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張秀娥還能不明白嗎?
“你這孩子……”張秀娥心疼地把常鴻拉過來,“餓壞了吧?回家了就別拘着,快來喫點東西暖暖身子。”
“阿梅蘭香,快把飯菜端去熱一熱!”
兩人哪用得着張秀娥吩咐,一見沈清和常鴻回來,就趕忙奔院兒裏的小廚房去了。
常鴻看着眼前這一幕有些恍惚。
打他記事起,他娘就去世了。後來他爹娶了現在的二孃,二孃又生了弟弟妹妹。一家人看似和和睦睦,可每回過年他總覺得和他們隔了一層。
哪裏是一家人?他們一家四口才是一家人。他只不過姓常,身體裏留着常家的血脈,是常家的長子嫡孫罷了。
本以爲和沈清回金澤,比往年過年還難受些,沒想到張秀娥伸手那麼一拉,就把他心裏的防線拉斷了。
“嬸子料事如神,早就料到我倆一定會回來,才準備了這麼多好菜吧?”
“這魚肉真鮮,還是咱們金澤的香菇香啊!還有這冬瓜配蝦米,真是絕了。”
“嗚嗚嗚……還有這酒也好喝,甜絲絲的,好香啊!”
常鴻的話比平時還要多。
他那模樣是真高興,張秀娥見他並不見怪,也就放心下來。
那酒是自家釀的葡萄酒,入口是好喝了些,可後勁還是挺大的。
張秀娥想勸常鴻少喝些,卻又被沈清攔住。她和常鴻一樣自幼沒了母親,一眼看出常鴻心底藏的事。
從這一點來說,她和常鴻也算得上,同病相憐。
“娘,難得他今天高興,就讓他多喝些吧。”
這酒的後勁確實有些大,喝着酒喫着菜,沒過一會兒常鴻就醉了,說話顛三倒四,臉上也紅彤彤的。
客房沒收拾好,這院子裏也大,只能生了爐子讓他睡在旁邊的耳房裏。
沈清連夜趕路也累了,便洗漱了一番,在張秀娥房間裏歇下。
張秀娥讓阿梅煮了醒酒湯給常鴻喝,阿梅捧了醒酒湯端進去,又急匆匆地跑出來。
“嬸子,常公子他好像發熱了。”
發熱?
張秀娥嚇了一跳,連忙跟着阿梅進了耳房。
一摸常鴻的額頭,可不就是發熱了嗎?
“下這麼大的雪趕路回來,一定是着涼了,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喝那麼多酒。”張秀娥自責不已。
阿梅連忙問:“嬸子,要不要我去告訴東家?”
要是換做從前,張秀娥早就慌了神,現在可能擔事多了。
聽了這話連忙阻止阿梅,“你去一趟我房裏,看看清清可有發熱。然後再和蘭香去一趟回春堂,把回春堂的大夫請過來,他們若要加銀子也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人,這孩子大老遠跟着清清來咱家過年,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喫苦。”
阿梅蘭香連忙照張秀娥的話做。
沈清倒是沒什麼事,只不過有些累已經睡熟了。
這大過年的,回春堂的大夫果然不大願意來,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也提着藥箱過來了。
常鴻覺得自己難受極了。
睡夢之中,身上像有團火在燒,頭也一陣陣的疼。
沈清家的葡萄酒後勁這麼大,早知道就不應該貪杯。
迷迷糊糊的他感覺周圍有人不停走動,似乎有大夫模樣的人坐在他牀邊說着什麼。
一雙溫柔而有些粗糙的手,時不時在他額頭上探着,彷彿回到小時他娘還在的時候,也是這般溫柔憐愛。
他這是在做夢嗎?
“娘……”常鴻抓住孃親的手,心中委屈極了,“孃親,您終於來看我了。”
回春堂的大夫說常鴻沒事,只不過受了寒,喝幾副藥就好了。
張秀娥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忍不住探了探常鴻的額頭,就被常鴻一把抓住胳膊。
這孩子是醒了?張秀娥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見常鴻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拉着她的手喊孃親。
這一聲聲喊的,別說張秀娥了,就是老大夫的眼淚也快被他喊出來了。
“丫頭啊,這是你家的孩子?”老大夫下意識以爲兩人是母子。
這哪是她家的孩子?她一個村裏出來的農婦,哪有資格當常鴻一個公子哥兒的娘?
算了算了,這孩子既然在她家過年,就委屈他做幾天她家的孩子吧。
反正這孩子看起來比自家閨女大不了幾歲,自己的年紀確實能做他娘了。
“是我家的孩子,這些年受委屈了。”張秀娥嘆了口氣,吩咐阿梅蘭香送大夫離開。
也是個可憐孩子,以後她能多照顧,就多照顧一些吧。
常鴻夢到孃親,因爲發燒眉頭雖然還緊蹙着,整個人卻已經放鬆下來。
瑞雪兆豐年,千里之外的磁州,有人卻躲在街角瑟瑟發抖。
沈文榮捲走一家人的“血汗錢”,渾渾噩噩連夜出逃,望着蒼茫的天地卻不知該逃往哪裏。
他活了幾十年,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只有金澤鎮。
在雲來村,他可以蠻橫霸道,可到了外頭廣闊的天地,空長了一副人高馬大的架子,卻像懷揣着寶藏的孩子。
外頭混跡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油條,一眼就把沈文榮看穿。
沒出多久,沈文榮付出背井離鄉代價,帶出去的銀子全被一羣酒肉朋友騙得精光。
直到那羣口口聲聲帶他發大財的朋友,榨乾了他身上最後一點價值,把他騙到黑煤窯挖煤。
絕望之下的沈文榮才明白,原來他居然被人騙了,還幫着別人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