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仙村楊老闆這裏有大項目，這些包工頭兒都是知道的，誰都不耳聾眼瞎，楊小寶前些天在村裏大派現金鈔票搞徵地拆遷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十里八鄉。
他們也都是衝着這個來的，雖說這些人加起來都沒有能力承接整個項目，但是跟這位財大粗氣楊老闆攀上點關係，指望着在這個大項目裏喝點湯還是有可能的，所以一個個都來得很齊。
酒過三巡，楊小寶開腔說道：“今天讓二黑把大夥兒請過來，是有個事要問一下大夥兒：這一片兒哪個建築公司最靠譜兒？”
衆位包工頭兒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他們每個人都跟着不同的建築公司幹過，少則三四個，多則十幾個。哪家行，哪家不行，哪家愛拖欠工錢，哪家愛以次充好在建材上做手腳，他們這些底層的民工頭兒都是門兒清。
他們在高談闊論，楊小寶在仔細傾聽，把那些人報出的那些建築公司的名字，還有每家的長處與短處都暗記下來，準備一個個查一查看。
搞得如此慎重，那也是不得已。
工程建築這門行當水很深，楊小寶在升龍集團跟榮盈盈在一起的時候，聽她講過各行各行的一些潛規則和黑幕。其中講得比較多的就包括建築工程行業，因爲升龍集團旗下的升龍建設是整個集團的主要增長點之一，榮盈盈對那方面關注得多，瞭解得自然也就不少。
楊小寶印象最深刻的是榮盈盈講的一句“金橋銀路土工程”，意思是架橋修路因爲技術含量比較高，附加值也高，所以比較賺。而建造普通的工業以及民用建築，比如說修建住宅樓就屬於土工程，技術含量低，利潤空間就很有限。
所以搞“土工程”的承建單位爲了賺錢贏利，也就只能偷工減料，以次充好，賺個材料錢——建築用料都是有國家行業標準與項目設計標準的，這兩個標準都是留足了相當的安全餘量的，比如說本來這根柱子8號螺紋鋼就足夠承力，行業標準與設計規範會要求你用10號，這裏面就有操作空間了。
所以只要不下手太狠，安全上一般也不會出什麼事故。
再加上施工的過程時不時給監理單位塞點小紅包，三節兩慶打點一下，驗收的時候把主管單位打點好，也就照樣通過驗收，可以出售住人了。
但是，真要是碰到一個膽大手黑的建築公司，偷工減料幹得太狠，那真是有可能出事的。歷年來全國各地倒樓塌樓造成重大傷亡的新聞，楊小寶是看過不少的，在榮盈盈那裏聽到的類似例子就更多。
再說一旦搞出這種倒架子塌樓的傷亡事故來，對花花房地產公司也是很不利的。如今建築事故可是終身追責，一旦出了事，開發商，承建商，連同監理單位一個都跑不了。雖說主要責任還是會找到承建公司頭上，但是作爲甲方的開發商一樣也有連帶責任，對於公司的聲譽很不利。
就算不考慮單純的利害問題，那也不能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質量安全還是要過得去的。楊小寶自問良心不多，還是有那麼一點半點的：賺錢嘛，沒必要搞出人命。
所以於情於理，楊小寶也只能謹慎一些，儘量挑出一個靠譜點兒的建築公司來接這個攤子。
別人是通過上層的建築公司評價底層的包工頭兒，楊小寶是反過來，通過這些包工頭評價建築公司，讓他們給那些大公司投票打分，得到的信息也就必然真實得多。
一場酒喝下來，楊小寶聽了個七七八八，在這些人推舉的**家建築公司裏面圈定了四家比較靠譜兒的，讓推薦人聯繫這四家公司的負責人，把他們叫過來談事——談成了有紅包，這個紅包也不用楊小寶這邊出，那邊自然會出。本來嘛，成功給人介紹了活兒那就得給上一筆辛苦費的，這是慣例。
在紅包的激勵下，這幾個包工頭兒立馬就掏出手機打電話各自聯繫。不出意料，那四家公司的負責人很快就趕過來了。有項目接有錢賺，誰不會趕緊？
當天跟這四家公司的負責人談完以後，楊小寶覺得大致還算滿意，每一家都還可以，準備明天再討論一下細節，然後就從中挑選一家最靠譜兒，把這個事情定下來。然後就可以把蓋房子的事情交給他們，自己就每天坐在家裏睡大覺等着工程完工後賣房子數錢好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事情突然就變了：這四家公司彷彿商量好似的，全都集體失約不出現了。說好的一早上帶着項目報價過來談判的，等到中午連鬼影子都沒有。
想一想，楊小寶都覺得簡直莫名其妙，耐着性子打了一個電話，先找第一家“宇濟建築公司”的負責人問個清楚。
“唐經理，你說好今天過來跟我報價和談判細節，一聲不吭就放我鴿子是幾個意思？這個項目你還想不想接了。”
“楊老闆，實在抱歉哈，這個工程我們公司接不了。因爲……因爲我們今天剛接了一個更大的工程，公司人手不夠，顧不過來。所以只有抱歉了。”那位唐經理說得很客氣。
楊小寶冷笑起來：“你特麼的在逗我嗎？就我這個工程項目，我特麼這麼爽快的老闆，都要跟你談上兩天才能決定。就這不到一天的功夫，你上哪兒去接到一個更大的工程？來，來，你告訴我是哪兒接的，我特麼的也改行搞建築工程算了！”
“楊老闆，實在抱歉，有些事不方便多說……總之，我們也是不得已。真的很抱歉。”唐經理苦笑着在電話裏再三致歉，語氣裏滿含無奈，似乎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算了，懶得管你那麼多了。我找別家去，有錢還怕沒人來賺麼？”楊小寶懶得跟他囉嗦，準備再打電話給另外三家，找它們的負責人問問情況。
結果電話還沒來得及打出去，就有其中一家的負責人先打進來了，所說的竟然與那位唐經理差不多，也是扯了一些客觀，然後就說這個工程接不了。
緊接着另外兩家也打電話過來了，所說的話也都差不多，總之就是不幹了。楊小寶追問突然變卦的原因，對方也死活不肯說，這一點兩家也都一樣。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四家建築公司互不相干，楊小寶簡直都要以爲他們都是串通好逗自己玩兒的：簡直就是見了鬼了，我找人來賺我錢的，一大筆錢，這都沒人願意來賺？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楊小寶是不相信這個世上真能見到鬼的——如果有鬼，那也肯定是有人搞鬼。
細細回想一下，那四家公司的負責人明顯是受到了某種突然到來的外界壓力，而且那個外界壓力一定很大，大得他們自知無法抗衡，從而不得不忍痛看着白花花的銀子不賺，放棄跟自己合作。
這麼一想，事情就很昭然若揭了：在這整個海州市，誰還能有本事逼迫得這四家規模並不算小的建築公司俯首聽命？而且這個人還跟自己有樑子，那這個人就只能是他葉文豪了。
可他葉文豪搞出這種小動作是幾個意思？要尋仇要找渣兒，可以直接帶上一幫人砍過來嘛，那樣不是更方便更利索，大家都省事不是。
楊小寶最喜歡的就是這樣了，可是他葉文豪不公然帶人拿刀砍過來，自己也就不好主動砍過去，做人還是要講點道理的。
所以楊小寶決定還是先等等看，看看接下來會發生點兒什麼，這個老變太肯定還有後手陰招的。
等了兩天，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主動找上門了，開門見山的表明了來意，自稱姓孫，是白雲建築公司的總經理，從同行那裏打聽到楊小寶這裏有住宅建設項目發包，所以就毛遂自薦，主動上門洽談，尋求合作。
楊小寶上下打量了這位孫經理幾眼，此人身材魁梧，手掌很粗大，臉上脖子上還有手臂上都有傷疤，看着面像有些猙獰，一個管着上百號人的總經理長成這副模樣是很不尋常。但他確確實實真是一個總經理，公司的各種資質證書也都帶着，亮出來給楊小寶看過。
面對着楊小寶的犀利目光，孫經理低下了眉眼，很自然地避開了目光交錯。
“孫經理，你這賣相到像是混道兒上的哈，渾身都是傷，哪裏像個生意人了？”楊小寶淡淡說道。
孫經理嘿嘿一笑：“楊老闆還真是好眼光，我還是一個小年輕的時候，確實在外面瞎混了幾年，啥也沒混着，光是挨着了不少砍，鬧出了這一身的傷。所以後來我就改行做了泥瓦匠，然後一年一年的打拼，先是學着做工頭兒，後來自己就開公司，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這番話說得很坦然，表情也毫不虛怯做作，精氣神兒很好。就憑着這一點，也足以顯出此人還是有點能耐的——沒有這份能耐就不會有份底氣。
楊小寶不由得心裏暗想，跛子豪還是有點水平嘛，還能派出來這麼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