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種補棄令他有些心悸,這難道就是西方的法術?對於不知道根底的東西。人類總是會有恐懼,而更令範閒漠然地是,那本小冊子給他帶來的改變,並不足以解決太多問題,那種補充的速度太慢,那種境界的提升太小……
天下第二,似乎永遠只能是天下第二。
有那麼一瞬間,範閒甚至想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天大地錯誤。不論是苦荷大師,還是四顧劍。不論是葉流雲還是皇帝陛下,這些人間最頂端的人物,不論是意志之堅定,還是修行之勤奮肯定遠在自己之上,可是這幾位大宗師都只是一世修行自身的絕學,而從來心無旁鶩。
自己學的東西太多,會的東西太多,太過雜亂。
範閒有種感覺,只怕十三郎和朵朵將來突破那張紙要比自己更容易一些,這大概就是四顧劍所說過的心意了,自己的心意還是不如這兩個人堅定,因爲自己太過害怕,所以不惜一切代價在尋找讓自己變強的方法。
這種刻意或許便落了下乘,可是他真地害怕,他怕死,他怕自己在意的人死。
“我後日便要回京了。”範閒的脣角忽然泛起一絲微笑,輕聲說道:“只要東夷城不亂,至少眼下的天下還是太平的,我何必操心那麼多事情?”
是的,東夷城歸於慶國疆域,雖然有些此起彼伏的動亂,但在慶國強大的軍力壓制,與東夷城上層人物地配合下,根本掀不起大地風浪。
皇帝陛下對範閒的信任依然,陳萍萍馬上就要離京養老,範閒想到此節,迎着海風站立,覺得無比舒爽,不論五竹叔會不會回來,似乎就這樣順着趨勢走下去,自己與皇帝老子之間總能夠找到第二條道路。
流血不見得是必需地。
流血是必需的。
當初秋的風開始在東夷城後的小山丘裏穿行時,範閒終於料理定了東夷城內的大部分事務,等到了大皇子和雲之瀾的歸來,東夷城歸降後發生的第一次大動亂,終於在雙方的合作下,撲熄在小梁國國境之內,那位大儒辜先生自焚而燃起的火焰,很快地便被血水燒熄,並沒有能夠蔓延多久。
小梁國一共死了四百餘人,這些有血性的東夷人,不幸躺在了血泊之中。
範閒看完了大致的奏章,與大殿下交代了一番事務,便登上了離開東夷城的車隊,他又要再次回京都述職了。
征服一片國土,所帶來的,便是這些遠征之臣們,日復一日的緊張與忙碌與殺戮。
大皇子與範閒分手後,便帶着駐軍冷眼旁觀着東夷城內的每一處動靜,此時的他與範閒,都覺得大勢已定。就這樣慢慢折騰下去,不論是南慶朝政,還是天下大勢,都會處於一種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所以這兄弟二人的心情都非常不錯,秋高氣爽地時節,心中也是無比清爽,拋除了所有的煩惱。
甚至範閒都可以暫時不用去考慮十家村的問題,過去的問題。至於那位朝中紅人賀宗緯。在他的眼中更只是一個小丑,根本影響不了任何事情。
今天是個好日子,這些天都是範閒這一生中難得的好日子。
黑色的監察院車隊離開了東夷城,緩緩地行走在回京的官道之上,範閒並不急着回京,看一看四周金黃微黃深黃,各色雜然地漂亮樹葉,和那些被塗抹成油畫般的秋山。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說亂民或許不合適,應該說是義士。仗義每多屠狗輩,東夷城內不肯接受投降。勇敢地進入山林,與慶國侵略者進行遊斗的人們,大部分都是所謂的江湖人士,這些身有武力的人們,在維護自己的道德準則方面,明顯表現地更直接一些。
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查知了範閒離開東夷城的時間,掌握了監察院車隊回京的路線,一路都開始向黑色馬車裏的慶國權臣發起了暗殺。甚至是自殺性攻擊地衝擊。
直抵燕京約摸二十天的時間,黑色的車隊竟一共遇襲七次,燕京方面接應的軍隊以及紮在交界處的黑騎並沒有進來接應,大皇子也只是拔了個千人隊給範閒,所以應付這七次大的襲擊,竟是相當的辛苦。
範閒再也沒有了賞景的興趣,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個人地安全沒有問題,來襲的義軍們往往在扔下無數屍首後。不得已撤退。但他的屬下,尤其是大皇子屬下的西征軍。也爲之付出了不少代價。
因爲陷於不停歇的攻勢之中,京都那邊的絕密院報,已經有三天沒有到了。
範閒掀開馬車的車簾,眯眼看着西方,在心中暗自祈禱,京都那邊一切平安,自己在意的人一切平安。
當範閒在穿山越嶺地那一邊,慶國地國境之內,也有一個長長的車隊正在孤獨地夜路里前行,這列車隊也是純黑色的,當中那輛極寬闊的馬車中,有一位老人家,雙膝上蓋着羊毛毯子,他的眼光有些渾濁,看着夜裏的道路,覺得這條路似乎將永遠沒有盡頭。
監察院前任院長,暗中執掌慶國黑暗力量數十年,慶帝最忠誠的臣子,慶國文官最痛恨的大敵,北齊人和東夷人最害怕的老賊,曾經影響了整個天下局勢的大人物,陳萍萍老大人,終於踏上了歸老的旅途。
這一次離開京都,並不是回老家省親,而是回老家定居。一等功,賞賜無數,回家養老,是陛下給這條老黑狗難得的榮耀,慶國所有的文臣都是這樣認爲的。
陳萍萍的家鄉在慶國的東方,如果從地圖上看,就在東夷城的下方,但是距離澹州,膠州都有相當遠的距離,相反離江南還要近一些。那裏是一片並不怎麼發達的貧困地區。
歸老的孤獨車隊,離家鄉還有很遠,這一天,車隊只是經過了達州,這是陳萍萍返鄉必經的一處州郡。
車隊沒有通知沿途的官府,以免又驚得所有的官員都誠惶誠恐地出來向老院長磕頭。
然而今天的達州卻是燈火通明,官府裏的衙役們,正在刑部上官的嚴厲呵斥之下,忙碌地四處搜尋着什麼,查找着什麼。
陳萍萍的眼睛眯了起來,他不記得達州里有什麼重要的人物,他掀開車簾,招來了身旁一位面相陌生的官員,輕聲問了幾句。
那名官員面容陌生,然而那雙眸子裏帶着一股洞悉世情後的狡黠,溫和笑着應道:“提司大人回京的時候,咱們早就到了。”
陳萍萍有些疲憊地嗯了一聲,眼神裏卻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想到了離開京都前,在皇宮裏與陛下的那番對話,他已經瞧出了陛下心中最深處的那些意思。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陳萍萍更瞭解慶帝的人,所以他的眼神很複雜。而馬車旁那位陌生官員盯着燈火通明的達州,盯着那個突出重圍的血人,眼神在震驚之餘,也變得複雜了起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