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二十六章 兩院間的渠
    第二十六章兩院間的渠

    賀宗緯是何許人也,想必看官們已然心知肚明,他與範閒之間的往事舊怨,雖然已經極爲遙遠,但以範閒極爲記仇的性格,又怎能不將此人的姓名深深烙印在心頭。

    “見過大學士。”

    “見過小公爺。”

    賀宗緯不卑不亢,極爲穩重地低身行禮。胡大學士呵呵笑着說了幾句閒話,虛擡雙臂,示意他不用多禮。而範閒卻只是在一旁平靜地看着這位年輕大臣,腦中不知閃過了多少畫面。

    慶曆七年初,軍方在山谷內狙殺範閒,給了皇帝陛下一個爲朝廷換新血的機會,當日入宮有七位年輕官員,被民間稱爲七君子。七君子中,秦恆參與叛亂,已然身死,言冰雲安安穩穩地在監察院做事,只等着接替範閒提司的地位,而賀宗緯卻是這些新血之中最得陛下信任,提升最快之人。

    京都平叛事後,範閒大皇子葉重三人自是首功,問題在於這三人已然是權貴之中的頂尖人物,陛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然而賀宗緯卻因爲此事,大受陛下青眼相待,連升三級,如火箭一般地進入了朝廷的政治中樞。這種晉升速度,實爲異數,或許也只有初入京都後的範閒可以壓過他一頭。

    而不止範閒清楚,賀宗緯自己清楚,其實朝野上下都明白,此人的越級提升,陛下的信任放權,只是陛下爲了平衡範閒自然而然生成的權勢。這倒不是皇帝對範閒有何疑忌,只是像範閒這樣的權臣,如果沒有人在朝中制衡一二,總是會有些問題。

    賀宗緯雖然進了門下中書,卻依然兼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稟持聖意。都察院權勢大漲,對監察院的權力形成了極大的壓迫。這兩年來,監察院和都察院之間不知打了多少官司,雙方之間的情勢極爲緊張,也忙壞了以宋世仁和陳伯常爲首地八處執律司。

    執律司是範閒一時興起新設的監察院衙門,爲的就是對付都察院這一干子最能耍嘴皮子的御史。

    由此可知,範閒當然不喜歡賀宗緯,此人掀翻了自己的岳父。處處和自己做對,最關鍵是對方這張中正嚴肅的臉下,隱藏着一顆他最厭憎的投機之心。

    “三姓家奴”這個名稱是自範府書房傳出去的,都察院地大門是被範閒踹壞的,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最瞧不起賀宗緯。

    但每每在朝會之上,或是衙堂之上相遇,賀宗緯依然對範閒保持着絕對的尊敬,就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就像二人還是當年在一石居上初相逢時的感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對方暫時沒有碰觸自己的底線,範閒自然也不會對他如何刻薄羞辱。然而也正是賀宗緯的這種笑面人的態度,讓他的心頭有些暗自警惕,這樣一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地宵小之輩,不可能讓他喫明面上的虧,但暗底下誰知道對方會做些什麼。

    賀宗緯似乎看出了範閒不怎麼願意和自己說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再次向二人行禮,又和聲說了幾句什麼,便跟着那顆紅燈籠,退回了宮城下的黑暗之中。

    範閒眯着眼睛看着那個燈籠,直到看不到此人的容顏,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胡大學士在一旁溫和地看着他,說道:“賀大人聖眷穩固,卻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兩院之間地爭執,他也只是辦公事。”

    聽着胡大學士替賀宗緯說話,範閒的脣角一翹,打趣說道:“如果讓你把自家那個寶貝女兒嫁給他,你願不願意?”

    胡大學士咳嗽連連,又好笑又好氣地指着範閒,說不出話來。如今的京都不知從何興起了一股晚婚之風,即便宮裏對此大爲不喜。卻也改變不了。比如靖王世子。比如賀宗緯,都已經是而立之人。卻依然孤家寡人一個,不思婚嫁。

    “說起我家那個丫頭……”胡大學士忽然微笑起來,說道:“安之啊,聽說你收了王大都督家那位小姐爲學生,既然如此,也不介意多我家那個吧?”

    範閒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收了王曈兒爲女學生,這件事情在那次御書房與陛下的爭執後,已經成爲了現實。其時他還沾沾自喜,以退爲進,讓陛下把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全數交給自己處理,此時聽着胡大學士地話,才知道自己又惹出問題來了。

    他連連擺手,說道:“這是什麼話,大學士學富五車,令媛亦是冰雪聰明,哪裏需要我這廢物來做什麼。”

    見他回絕的乾脆,胡大學士笑了笑,心想你若是廢物,那天下誰不是廢物,心裏不禁覺得有些可惜。

    朝中文武百官誰都知道小范大人當先生那是世間一絕,把當年頑劣不堪的三皇子教成如今的溫潤君子,將當年縱馬京都的葉家小姐教成一位溫婉王妃,其人文有詩仙之名,武有九品之境,即便是胡大學士也極願意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他的府中——當然,不是去做妾,只是做女學生。

    範閒把話題轉回先前那句,取笑說道:“學士不肯把女兒嫁給賀宗緯,自然是知道其人心術不正,如此小人,我何必與他虛與委蛇。”

    胡大學士無奈一嘆,心想如今的朝廷,也只有範閒會如此狠辣地批評賀宗緯,只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範閒如此瞧不起賀宗緯,要說當年地那些事情,其實還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

    這件事情總之是說不明白的,範閒對賀宗緯的忌憚及厭惡來自很多方面。此時天時尚早,左右無事,範閒便和胡大學士說起了閒話。

    自從舒蕪歸老之後,範閒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胡大學士和舒老頭兒一樣,都是極有趣的人,一點兒迂腐勁兒也沒有。加上京都叛亂時,範閒承了舒胡兩位大學士天大的情誼,一老一少二人平日公事來往,相處極爲融洽,關係也是更近了幾分。

    範閒與他二人湊在一處,說起了胡大學士當年的新文運動,這件事情最後雖然無疾而終,卻是胡大學士平生最得意之事。甚至比入主門下中書更得意,而範閒也是深受五四洗禮的一代夫子門徒,說地無比快活,笑聲竟是穿透了宮城下地寂靜。

    此時宮門下地黑暗中,無數地紅燈籠,其實都在仰望着此處,門下中書首領學士與小公爺的對話,很多人都想參與。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至於在等待朝會時大笑,更只有這二人才有這種膽子。

    半晌之後,範閒直起身子,忽然感覺到了四周的氣氛有些怪異。眉頭微微一皺,嘆了口氣。

    胡大學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悟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

    範閒從來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後。曾經有那麼一剎那考慮過讓他繼位的問題,雖然皇帝陛下事後很堅決地把這個念頭從自己腦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