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十五章 窗外
    第十五章窗外

    不知道爲了什麼,王十三郎從那個雪夜第一次出現開始,便很信任範閒,不然他此時也不會在房間內睡的有如一個嬰兒般。範閒怔怔地望着牀上昏迷的年輕人,撓了撓頭,尋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字眼來形容自己此時的情緒。

    盆子裏是血水布巾,紅豔豔散發着淡淡的腥味,爲了將十三郎身上那件皮襖脫下來,便費了範閒極大的功夫——皮襖內外的血早就凝結成了一塊一塊,混着草原上的風沙,就像是膠水一般,牢牢地粘在了十三郎的身體上。

    喂十三郎吃了些藥,挑破已經封住的傷品,擠出內裏的膿液,重新縫好幾道在路途中裂開的傷口,待做完這一切,範閒已經累垮了,無力地癱坐在牀邊,愣愣地看着這個傢伙。

    雖然吃了麻藥陷入最深的昏迷之中,可是肌體上的痛楚,依然讓十三郎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位東夷劍廬的關門弟子面相生的極爲清秀,尤其是那雙眉,此時皺的格外好看,就像是在沉思人生問題的哲學家雕像。

    範閒搖了搖頭,將手中的剪刀與絞針扔進盆內,伸了個懶腰,救人的過程中他細細數了數,十三郎身上一共有三十八處傷口,全部是刀傷,而且全部集中在身體前半軀幹。

    關於傷口全在身體正前方,軍營故事裏有很多說法,十三郎用自己的勇猛與強悍,完美地印證了這些說法,他是一個人對着無數把刀,正面衝了出來。

    範閒怔怔地看着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十三郎刺殺左賢王,衝出連綿胡營時的厲殺景象,但這一道道悽慘的刀口。似乎都在講述着十幾天前在草原上發生的一幕幕。

    上一次受着一位遍體鱗傷的夥伴是什麼時候?應該是在北齊上京城,撕開那名公子的白袍時,範閒看着牀上的王十三郎,不禁產生了一種錯覺,將他和言冰雲看成了一個人。

    只是今天王十三郎受地傷比言冰雲更重,而且範閒清楚,這兩個人與自己的關係也大不一樣。言冰雲是自己的下屬,自己的臂膀。但他更是慶國的忠臣,而十三郎兩年投靠自己,卻是基於東夷城的利益。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看着昏迷的十三郎,心中有些不解,難道承諾這種東西,對於世間某些人來說,真地這麼重要?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範閒皺起了眉頭。昏迷中的王十三郎也皺起了眉頭。

    這兩個人生的都好看,只是十三郎比範閒要少了兩分冷峻之意,多了三分可親之色,尤其是昏迷中,更有天然稚氣流出。二人同時皺眉,此景甚妙。

    房外傳來倒水的聲音,葉靈兒接了一盆熱水重新走入屋內,將毛巾打溼稍許。然後坐到了牀邊,小心翼翼地替王十三郎擦去身上的血污,只是此人身上傷口太多,竟是半天都找不到下手的角落。

    “三十八刀啊……”葉靈兒咬着下脣,似乎自己都在替這個不知名的監察院官員感到疼痛,“也不知道你讓他進草原做了些什麼,竟然受了這麼重地傷,居然還能活着回來。”

    先前給範閒打下手的時候。葉靈兒是真的被驚呆了,一方面是驚歎於範閒出神入化的醫術,一方面則是震驚於牀上傷者的傷勢。

    被葉靈兒地話驚醒,範閒從沉思中擺脫了出來,牽動着脣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不是監察院的官員。”

    葉靈兒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其實她已經猜到牀上躺着的傷者。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然範閒也不會把此人的消息暫時封鎖住,而且還要勞動自己這樣一位尊貴地王妃親自打下手。

    範閒從她手中搶過溼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他叫王十三郎,東夷城的人。”

    “他就是王十三郎?”葉靈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嘆息着說道:“難怪會如此壯勇。”

    範閒一怔,問道:“你聽說過他?”

    葉靈兒點了點頭,說道:“你不要再奢望能夠瞞住他的消息,過不了兩天,陛下就會知道他在草原上插了一手,你好好想一下怎麼解釋吧。”

    範閒苦笑,向陛下解釋倒也不怕,東夷城要往哪邊倒,終究還是四顧劍前臨死前的一句話,自己與王十三郎把關係弄的好一些,陛下想必也不會太生氣,他只是好奇葉靈兒爲什麼表現的對王十三郎很熟悉。

    “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曾經當過你大半年地屬下,但軍方很多人知道,監察院曾經有過一位厲害人物。”葉靈兒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黯淡了起來,說道:“那年大東山叛亂,陛下被圍困在山頂,上杉虎率領徵北軍親兵大營攻山,殺的禁軍節節敗退,如果不是這位王十三郎悍勇一夫當關,只怕山門早就被破了。”

    “聽說他後來還擋了叔祖一掌。”葉靈兒聳聳肩,“當日這個人給禁軍留下的印象太深,大家極爲佩服,這兩年裏說的多了,這人自然也就出名了。”

    葉靈兒的叔祖就是大東山事後復又飄然無蹤的大宗師葉流雲,範閒聞聽此言愣了愣,回頭看了昏迷中的十三郎一眼,開口緩緩說道:“他這種勇猛性情,如果放在軍中,只怕必成難得一見的猛將。”

    他卻不知道,兩年前,北齊一代名將上杉虎,對於山門處地王十三郎便有這個評價。

    過了數日,王十三郎醒了過來,也不知道這位劍廬幼徒體內蘊含着何種力量,傷勢竟是恢復地極快。在他醒來的那一天,範閒壓下心頭地喜悅,很直接地問道:“你是東夷城的將來,這般替我賣命。圖的究竟是什麼?”

    王十三郎離開東夷城,重新來到範閒的身邊,自然是因爲雪夜裏地那個承諾,但絕對不僅僅是因爲這個承諾。他沉默半晌,蒼白的臉上,那雙濃如重劍的眉顯得格外驚心動魄,許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師父已經挺不住了。”

    範閒默然,四顧劍的死亡是所有人都意料到了的事情。在世人的心中,這位東夷城的大宗師應該在兩年前便死了,結果誰也沒有想到,天底下最厲害的白癡,竟然能夠拖了兩年,拖地所有人都心力交竭,難堪其荷,甚至……天下人似乎都在期盼着他的死亡。

    只是這句話從王十三郎的嘴裏說出來。又代表了另一種意味,範閒知道四顧劍的時日無多,東夷城必須馬上決定將來的道路要怎樣走。而十三郎此次進入西涼路,替範閒立下如此大功,自然也是四顧劍的安排。

    “你師傅是個大白癡。我覺得你很有可能繼承他,成爲天底下第二大的白癡。”範閒看着王十三郎憔悴不堪的臉,冷冷說道:“你和海棠一樣都是孤兒,何必爲了守護這種無謂地字眼。拋了自己的頭顱,灑了自己的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