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五十九章 君臣之間無曖昧
    很久以前,陳萍萍就曾經想過,一旦太后不在了,範閒也不是沒有重新列入皇子隊伍中的可能性。

    而範閒今天搞地這一出,終於在自己的名字上烙下了範氏的烙印,斷絕了姓李的可能,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裏,都顯得有些愚蠢或者說是衝動。

    便是在重重深宮之中。這個消息也驚住了許多位貴人們地心。

    淑貴妃正在用娟秀的小字抄錄着範閒送過來的天一閣善本。聽着宮女的回報,有些訥悶地搖了搖頭。

    寧才人正在她那個小院裏圍着樹打轉練劍。聽到這個消息後,臉上光芒一現,讚了範閒一聲有骨氣。

    漱芳宮中,宜貴嬪正在看着三皇子練字,聽着醒兒小聲地說話,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只是看着自己兒子的眼色複雜了起來。

    半晌之後,她將兒子拉到了簾後,對着他輕聲說出了今天京都裏最大的那個消息,說的極其認真和嚴肅。三皇子悚然一驚,小小年紀卻馬上明白了許多事情,先生歸宗,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爲了自己。

    宜貴嬪最後認真說道:“平兒,你要牢牢記住,範先生爲你所做的一切,如果日後你敢做出那些事情來,母親饒不了你。”

    三皇子低下頭,沒有說什麼。

    廣信宮中,一直幽居於此,不怎麼方便出宮的長公主李雲睿最先得知了這個消息,這位美麗的女子在稍微怔了怔之後,便笑了起來,所謂一笑百媚生,便是如此,竟將宮內宮外那些白幔清光,紙花玉樹的光采全都壓了下去。

    宮女小心翼翼問道:“公主爲何如此高興?”

    長公主緩緩斂去笑容,輕柔至極說道:“本宮忽然覺得,我那女婿真是位可人兒,識分寸,懂進退,說來只與他見過一面,真是可惜……明日安排他與婉兒進宮,本宮要瞧瞧這兩年不見,小范閒是怎麼成長地如此迅速。”

    宮女一怔,心想小范大人此舉明顯是衝動有餘,利害考慮不足,難道長公主是因此而高興?可是看長公主的臉色,明明確實是極爲欣賞小范大人的舉動。

    含光殿裏,太后正在摳着念珠碎碎念着什麼,洪老太監佝着身子服侍在一旁,許久之後,太后嘆了口氣,說道:“那孩子也算識大體,不容易了。”

    洪老太監微嘶說道:“小范大人不錯。”

    皇宮後方那座清幽的小樓裏,慶國的皇帝陛下一身黃袍,負着雙手,看着畫中那位黃衫女子微微出神,半晌後輕聲說道:“我們的兒子確實更像你一些,很驕傲。並不是我不想讓他回來,只是他不想回來……姓範也好,當年你和亦德曾經以兄妹相稱,就算隨母姓吧。”

    一陣寒冬微風穿樓而入,掀得那張畫微微飄動,畫中黃衫女子清麗面容稍一扭曲,便像是脣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容,似乎是嘲笑皇帝說出來的話。只怕連他自己都不信。

    大年初一地下午,範閒坐在前往靖王府地馬車上,這是許多年來,範府與靖王府之間的老規矩,年後總要擇一日兩府人聚在一起熱鬧一下,範閒離開澹州三年,也早習慣了自家與靖王府之間古怪地親密關係。

    雖說弘成很悽慘的被禁足一年,這是範閒弄出來的好手筆。但範閒也清楚,這實際上是靖王爺狠手決斷,防止自家王府被拖入奪嫡一事,兩邊府上並沒因爲子侄輩的那些戰爭而影響到感情。

    馬車微顛,婉兒出神看着範閒。半晌沒有說話。

    範閒笑了:“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我在想,今天京都裏一定都在議論你。”林婉兒一笑說道:“都在罵你是個蠢貨。”

    範閒笑的更開心了,忽然間又沉默了下來,半晌後看着妻子地雙眼。認真說道:“我能瞞天下人,我不瞞你。”

    林婉兒微微一笑,正視相公的雙眼。

    範閒平靜說道:“其實原因很簡單,只有兩個。一,我從來都是把自己看成範閒,我是奶奶從小養大的,我不會再接受任何別的姓氏,歸宗祭祖。我一直願意,所以我去做。”

    林婉兒溫柔地靠在他的臂膀上,覺得他的體息很溫和純淨。

    “第二,不論是在江南亮明支持老三,還是在京都裏大殺四方,以至於今天認祖歸宗,我都是在明志。”範閒低頭,看了婉兒圓潤的臉蛋兒一眼。溫和說道:“澹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要想致遠。就必須明志。”

    “明什麼志?明志給誰看?”

    範閒沉默了,想到了皇宮裏與皇帝的那番對話,澹泊公啊澹泊公……

    “我不想當皇帝。”他平靜說道:“當然是給陛下看。”

    林婉兒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範閒知道姑娘家早就已經看到了將來,自己有可能面臨,甚至是範府有可能面臨地滅頂之災。

    “逆流而上,不進則退,船傾人亡,這個道理我是懂的。”範閒微微偏頭,“似乎所有的形勢都逼着自己應該去爭一爭,可是皇上卻警告了我,我只好不爭了。”

    他笑着說道:“順流而下,終究還是舒服些,這天底下我沒有幾個怕的人物,可是對你舅舅,我那個便宜老子,還是有些害怕。”

    林婉兒笑了起來,但笑意裏依然有些憂慮:“可是將來呢?”

    “將來?”範閒說道:“陛下至少還能活二十幾年。我用一個不可知的將來地危險,換取了二十幾年的太平,或者說二十幾年陛下的信任,這個買賣,是很划算的。”

    “而且我不能曖昧,必須斬釘截鐵地表現自己地態度與心志,哪怕是站在老三的身後,也不足以說服很多人。”

    範閒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憊說道:“男女之間可以搞搞曖昧,君臣之間這麼搞,那就容易死人,我相信陛下一定喜歡我的決斷。”

    他還有句話沒有對妻子說,所謂曖昧,必然是雙方面的,所謂決斷也是互起作用的,今天認祖歸宗,是他向皇帝表示赤誠,也自然看清楚了……皇帝不想讓他接這個天下。

    這個事實,讓範閒有些放鬆,而放鬆之後,卻多了一絲深深的隱憂,憂不在當下,而在當年,正如陳萍萍在那個夜裏確認的那樣,範閒也終於確認了,天子有疾,有心疾。

    馬車停在了靖王府地門口,早有各色下人在府外侯着,將範府來的貴客們接入王府之中。

    範閒領着婉兒跟在父親和柳氏身後,邁步而入。

    一眼望去,府中園景依舊,只是湖那邊的白紗卻沒有懸起來,想來也是,今時是冬日,怎會掛紗遮光,只是側頭看着身旁溫婉無比的婉兒,範閒依然想起了初戀時的辰光。

    一個有些蒼老恚怒喜悅諸般複雜的聲音響起,把範閒從難得的短暫美好時光中拉了出來。

    “你個小狗日的,還知道來看老子!”

    靖王爺怒氣衝衝瞪着範閒,但那雙瞪地極大地眼睛裏,不知爲何,卻流露出了一絲傷感與懷念。<!-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