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四卷北海霧 第四十五章 以無恥入有德
    第四十五章以無恥入有德

    範閒眼中露出微驚之色,讚歎道:“果然不愧是苦荷大師的高徒,果然不愧是九品上的強者,竟然如此輕易地便化去我的攻勢。”他的表情是假的,他的言語卻有幾分真實,範閒很清楚,在五竹叔這個填鴨師傅的帶領下,自己確實不是面前這個海棠姑娘的對手。

    他往後撤了一步,滿面堅毅,將淬毒的匕首插入靴中,一攤右手請道:“兵器上不是姑娘對手,請教姑娘拳腳功夫。”

    海棠微微一怔,將劍緩緩收回鞘中,她隨身攜帶的劍並不是很長,所以劍鞘藏在那身與她身份完全不符的村姑衣裳裏,竟是一時不容易發現。

    範閒微笑拱手一禮,腳尖在地上一蹬,竟是毫不講理地化作一道灰龍,直直衝向了姑娘家的身體。

    海棠圓睜着那對清亮至極的眼睛,她自出師以來,不知挑了多少北國高手,卻從來沒有遇見過範閒這等捨生亡死,豪氣干雲的打法,難道對方不知道,這等愚蠢衝刺,自己只要稍一轉身,就能完全掌握場中局勢的主動?

    本來她的那位世人尊崇的老師,並沒有交代給她別的任務,更專門叮囑過,不要節外生枝。但當海棠看見那個漂亮年輕人,居然如此輕視自己時,仍然忍不住眼睛亮了一亮,心想就此殺了對方,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後她腳後跟微微一轉,整個人的重心往後偏了兩寸。

    須臾之間,範閒已經衝到了她的身前,毫無花俏的一拳直直擊出,目標正是那件花布衣裳下面鼓囊囊的胸脯。

    當那隻拳頭離海棠的身體只有不到三寸的時候,海棠地身體像枝楊柳一般,宛若被拳風吹的從中折斷。整個人的身體極其奇妙地向後倒了過去,以自己的腳跟爲軸,畫了一個半圓,片刻之後,整個人如同一道風般,飄到了範閒的身後,輕擡右掌,拍向範閒的後腦。

    看似簡單的一個動作。但在範閒的速度與當時極短地辰光映照之下,卻顯得無比精妙。

    而她的那隨意一掌,就像拍蒼蠅一樣,拍的是如此隨心隨性,如此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意思是指,給旁人的觀感,那輕輕一掌既然拍出去了,下一刻後。理所當然會落到範閒的後腦,將這位一代詩仙,拍成冥間一代詩鬼。

    可惜她錯估了範閒的反應速度,與強悍的肉體控制能力,還有這個年輕人體內霸道真氣地蠻橫。

    所以範閒悶哼一聲。前面那隻腳已經深深地踩進了鬆軟的草甸泥地中!如果是一般人想在這樣高速的前衝中忽然停下,只怕右腳的膝蓋會因爲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碎成幾塊,但範閒卻藉着強大的反震力。猛然間停住了身形。

    他頭也未回,嗤地一聲拔出靴子裏的匕首,自腋下陰毒無比地反手刺了過去!

    黑色劍尖所向,正是那虛無縹緲,宛若帶着一絲脫塵仙氣的手掌!

    海棠眉尖一皺,哪裏料到明前這年輕人竟然如此無恥!但她心中卻也沒有半絲慌亂,屈指一彈,於電光火石間彈到那柄如毒蛇般的黑色匕首側面上。手掌自然微擡,衣袖嗤地一聲穿了,雖然躲過了掌透的危險,卻依然無法將範閒凝着霸道真氣的這一刺彈開。

    一直掛在她左肘彎裏的籃子此時卻異常湊巧地蕩了過來。

    長匕首入竹籃,嘶嘶啦啦一陣亂聲碎響後,化作滿天碎竹屑。

    一道淡淡的香氣伴隨着一陣白煙在二人間迅疾彌散開來。海棠眉尖再皺,閉住呼息,腳尖一點。便欲暫退。不料白煙之中毫無聲息地射來三枝弩箭,待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身前一尺之地!

    如果是一般的九品高手,氣息微亂之後,緊接着又要閉息,不免胸腹間會有些鬱悶,再陡然間遇見範閒這樣射弩手段,恐怖很難躲過。但海棠畢竟是傳說中的天脈者,只見她冷冷一招手,一直包在頭上地花布巾嘩的一聲打開,平展在自己的臉頰之前,風吹不動,宛若鐵塊。

    噹噹噹三聲脆響,那三枚弩箭竟似射在了鐵板之上,寸寸碎裂,而海棠手中拿着的花布巾也頹然無力地碎成幾片。

    至此,範閒的偷襲全告失敗。海棠緩緩從衣中拔出短劍來,面無表情,反手一擲,那把劍像道閃電一樣,劈開淡淡毒煙,沿循着一道古怪的軌跡,倏乎之間殺到範閒的面前。

    範閒雙手一錯,體內霸道真氣疾出,啪的一聲,將這柄短劍夾在掌中,只覺掌心一片炙痛,知道對方地精純真氣依然附着在這劍身之上,犀利無比。

    一個影子飄來,海棠地身形竟似比這把飛劍慢不得一絲,緊接着來到範閒的身上,極其淡然地握住劍柄,輕輕一轉。

    劍刃鋒利無比,便要割損範閒地一對肉掌。

    範閒悶哼一聲,真氣運至雙掌之上,竟讓海棠的劍身無法反轉。海棠微一凝眉,似乎有些詫異於劍身上傳來的真氣如此蠻橫,卻也沒有多餘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抽劍而出,反刺向範閒的面門。

    很簡單的動作,很自然的動作,卻讓範閒心中生起了一絲無法躲避的念頭,雙掌微痛,夾着的那柄短劍已經消失,下一刻卻來到了自己的眉心。

    海棠低呼一聲!竟是怒意滿臉,整個人的身體飄了起來。

    她的小腹下方,是範閒不知從哪裏重新變出來的那柄黑色匕首。

    兩位年輕的強者,一個人站在草甸上,一個人飛在半空中,範閒辛辣的一劍,使得海棠渾然天成的一劍無功而返。她地身體在範閒身上疾速的轉了一個圓圈,身上的花布衣裳像朵花一樣開放,有些晃眼。

    花中伸出一隻手來,拍向範閒的胸膛。

    範閒雙眼微眯,竟是避也不避,右掌夾着強橫的霸蠻真氣,拍向那朵花中海棠姑娘柔軟的胸膛。

    海棠再退,側身出劍。叮叮數聲響,在掌風漸息之時,二人的劍尖又不知碰撞了多少次。

    片刻之後,海棠微微低頭,右手執劍,滑回後方。包着頭髮的布巾早已碎成數片,此時她一頭黑髮如流瀑一般散開,身上雖然還是穿得那件粗布衣裳。但執劍之勢,宛若九天玄女一般清麗,哪裏還有半分村姑氣質。

    另一邊,範閒盯着她地人,自己緊握着匕首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着。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挫敗的感覺,招式不及這個女人倒也罷了,居然連自己一向引以爲傲的霸道真氣,似乎在這個女子淡然圓融的精純真氣面前。也是完全處於下風。

    其實海棠的心裏更加詫異,她自出師以來,不知道會過多少高手,範閒明顯不是最強的一個人,他地實力頂多是剛剛邁入九品的門檻——但是讓自己最狼狽的,卻是範閒。

    範閒只是在女人面前不肯示弱,這是他骨子裏的酸勁兒。海棠是九品上的絕世強者,如果面對地是燕小乙。或許他早就逃了,但面對的是個村姑,他很強悍而愚蠢地選擇了出手。

    幸虧他的出手方式極其無恥,與一般的強者對戰根本不一樣。

    海棠盯着他地清俊面容,忽然露出一絲厭惡的神色,說道:“年輕一代中,範大人也算的上是高手,只是手法竟然如此無恥。哪有半點武道精神?”

    說的也對。先前範閒說好了較量拳腳功夫,卻用匕首偷襲。到最後什麼毒煙弩箭,龍爪抓奶手,走街賣藝撩陰劍這些玩意兒全部都用上了,海棠哪裏見過這等無恥之輩。

    範閒喘了兩口氣,平伏了一下胸腹間微微紊亂的氣息,勉強笑着說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武道高手,自然不會依什麼江湖規矩。我是慶國監察院提司,是官員,姑娘是北齊人,如今卻擅入國境,站在我們慶國的土地之上,我只要擒下你治罪,哪裏會管用什麼手段?”

    海棠默然,似乎認可了他這個解釋。

    她緩緩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那股異常自然清美的氣息,開始在她的身體四周強盛了起來,身旁地草甸裏的露水似乎都開始歡喜雀躍,掙扎着下了草葉,化作了淡淡霧氣。

    範閒眯着眼,知道自己拍向對方胸脯的那一掌,刺向對方私處的那一刺,讓這位一代天嬌動了真怒。

    就像一道風吹過,又像是一絲光掠過,這清晨的春風在草甸上輕柔吹拂着,海棠的劍尖也順着風勢,藉着光影,輕柔無比,自然無比地再次刺向範閒,這第二次出手,比先前顯得更加溫柔,但範閒知道,也是更加兇險。

    他雙腳有些麻木,一夜激戰的後遺症終於發作,而且面對着一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她硬拼,自己沒有那個實力。

    所以範閒棄了匕首,收回雙掌,微眯着雙眼,不再進攻,全憑着身體肌膚與空氣地每一絲接觸,開始躲避那柄宛若天成地短劍劍勢。

    很多年前,他就這樣做過,當時五竹拿着一根木棍。

    今日,他又這樣做了,對手拿着一柄短劍。

    五竹能夠敲中他,但海棠……不是五竹,她就算是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依然不如五竹遠矣。<!-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