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勢一轉，掌心忽然凝起了一汪清淺的月華。/p
骨節分明的手在她面前一晃而過，清澈透亮的銀輝鋪滿她整張面孔，涼意不絕，卻意外地舒服。/p
容珏悠悠然收了手。/p
盈盈月輝鋪作薄薄的一層，看似妝粉卻又不着痕跡，眉似遠山不描而黛,脣若塗砂不點而朱。/p
卿九扯住他的衣袖，撒嬌似的道：“鏡子，我要照鏡子。”/p
“小事兒精。”/p
車馬一路顛簸，經過重重查驗終於踏入皇宮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了。/p
馬停住了，車外有人朗聲說道：“國師大人，海天長樂園乃東宮重地，還望大人紆尊降貴，徒步而入。”/p
“呵！”容珏一聲冷笑，“徒步而入？百官下馬是一國之君纔有的架子吧。”/p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大人莫要爲難屬下。”/p
“奉命行事？你奉誰的是誰的命？”車外馭馬的七謠忽然插嘴道。/p
“自然是太子殿下。”/p
七謠接着說道：“你既知道自己的主子是東宮之主而非一國之君，就該清楚什麼人攔得，什麼人攔不得。”/p
“請國師大人移步。”/p
“王上駕到——”僵持不下之際，尖利刺耳的一嗓子頓時熄了所有戰火。/p
“南楚國君景毓正當壯年，雄偉睿智，確是不可多得的明君。”這是昨夜容珏交代的第一句話。/p
卿九緊隨容珏下了馬車，熟料對面的君王竟同樣下輦相迎。/p
卿九回憶着昨日嬤嬤教的規矩，有板有眼地隨衆人行了大禮。/p
百人跪拜間，唯兩道身影臨風而立，頗有些分庭抗禮的意味。/p
容珏淡然稽首，老皇帝含笑點頭以示回禮，隨後才擺了擺手教衆人免禮。/p
老皇帝率先開口：“南楚與墟族世代交好，這墟族之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啊。”語畢，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p
這一眼，無端教她想起昨夜容珏所言。/p
“墟族與皇室通婚，是歷代君王魂牽夢縈之事，尤以皇子居多。”/p
“他們想要藉助墟族神力，振興血脈。可惜墟族爲保血脈純正，嚴禁族中大姓與皇室通婚。景氏又眼高於頂，不屑與平民通婚，故而南楚歷代帝王，皆無墟族血統。”/p
她記得，墟族大姓有三，容氏爲首，白氏次之，卿氏居末。/p
這老皇帝，怕不是想把她許配給自己兒子吧。/p
卿九正神遊間，聽到容珏道：“王上過譽了，南楚皇室皆將相之才，吾等不過順應天命罷了。”/p
“哈哈哈哈！”老皇帝爽朗笑道，“國師貴爲墟族長老，肯來寡人這邦國輔政安民，實乃社稷之福，天下之幸啊。”/p
語罷，老皇帝忽然斂了笑容，朝一旁的侍衛正色道：“南楚國師不居官品，不爲人臣，是大楚的貴人。爾等肆意妄爲，驚擾了國師，該當何罪？”/p
卿九瞅了眼那原本氣焰囂張的侍衛，後者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早蔫兒了，不由得感慨老皇帝這翻臉堪比翻書快。/p
海天長樂園雖用作了荒誕玩樂之地，到底是個清雅別緻的去處。嘉木蔥蘢繁陰，幽草珍奇爛漫。/p
石隙間清泉涓潺，遠處似有瀑布譁然，縱入深秋，仍舊花香鳥語一派生機。宴席就地而置，海天盛筵，名副其實。/p
人羣中一男子相貌端方，天庭飽滿，一着暗紫色蟒袍，頗有幾分貴人之相。/p
那人見皇帝走近，忙俯首作揖：“兒臣見過父皇。”/p
蟒袍，當爲太子。/p
老皇帝擡手虛扶了下，聲音略顯滄桑卻中氣十足：“免禮。衆卿家亦不必多禮啦。今日桓兒生辰，特此海天盛筵，諸位盡興便是。”/p
卿九便隨了衆人叩謝天恩。/p
宴會歌舞昇平之際，多的是離席敬酒的達官顯貴。十二抹紅衣舞得她眼花繚亂，索性就沒再去去看，反倒是新上的果子酒合了她的口味，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p
待容珏奪了她的杯盞，卿九方纔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p
“嗝——”先打一個長嗝，“爲何沒人來給你敬酒？”/p
少年國師謫仙似的側顏紋絲未動：“國師不過是個虛名，我不問朝政不諳權術，識相的自然不會來。”/p
下一秒不識相的便湊了過來：“容與國師好氣度啊。”/p
容珏慵懶地舉杯站起身：“明王殿下，好久不見。”/p
三皇子景明？卿九暗地裏瞥過一眼，倒是應了那句溫潤如玉。/p
可惜是個不識相的。/p
卿九抓住時機一把撈過自己的杯盞，美滋滋地斟了酒小口嘬着。/p
景明笑得溫文爾雅：“那日祭壇上，容與國師大展法術將天地靈力納爲己用，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着實令我等大開眼界。”/p
容珏淡漠着長身而立，氣勢逼人，卻並不接話。/p
景明倒也未覺尷尬，揚了揚手中的酒樽道：“本王敬大人一杯。”/p
容珏跟着舉杯，一飲而盡。方欲坐下，一旁趕來了第二個“不識相”的人。/p
“三哥！”來人一把勾住景明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架勢，“柳小姐正四處尋你呢。”/p
眉目陰鷙，暗藏戾氣，當爲景護無疑。/p
語畢，才發覺眼前美如冠玉的男子氣質出塵了些。/p
“這便是容與國師。”景明合時宜地解釋道，“四弟常年遊歷在外，不識得國師倒也在情理之中，還望大人見諒。”/p
容珏頷首：“自然。”/p
景護是個瀟灑慣了的，一眼瞧見容珏身旁坐着個粉雕玉琢的小奶娃，一襲宮裝竟清麗無匹，不禁來了興趣。/p
遂端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來，蹲下身奶聲奶氣地問道：“小美人生得標緻啊，告訴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p
卿九鎮定地嚥下最後一口果子酒，擡眸盯着他，半晌，終於出聲道：“卿九。”/p
景護心下一驚，已然有了猜測。/p
“卿本佳人的卿，九天攬月的九，我從墟州而來。”/p
果然，卿氏，墟族大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