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宮中忽明忽暗的紅燭，映照着一張張或驚慌或扭曲的臉。/p
慌張的宮人中間，不知誰推開誰的撕扯，誰的聲音嘶啞悲慟：都城已破，何以爲家？/p
無可言喻的悲切彷彿要衝破延疊萬里的烏雲，杳杳燈火亦爲之失明。沙啞的嗚咽聲，叛軍獵獵的搖旗聲，刀劍刺入肌理的窸窣聲，只換得愈發猛烈的雨滴砸下。一聲尖銳的啼哭劃破天際，驚動遠空的閃電，瞬息之間，又被滾滾的悶雷掩下。/p
“生了，娘娘，生了！”老嬤嬤顫抖着將一個還沾着血跡的嬰兒放到她的臂彎裏。/p
嬤嬤咧着嘴笑：“娘娘，是位小皇子。”眼淚肆無忌憚地砸下來，淌進嘴裏，一滴，兩滴……/p
她面色蒼白如紙，反倒將眼角的硃砂映襯得愈加驚心動魄，望着身旁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笑得溫柔卻又決絕。/p
苦命的孩子，寧國國君的遺腹子，寧國皇室的嫡子，竟誕生於寧國覆滅之際。她笑得愈發悽婉。/p
“戚嬤嬤，阿莞呢？”毫無血色的脣，往昔如夜色般深沉的眼眸，一點點麻木。/p
“公主她，”嬤嬤徒然睜大了眼睛，“該是去了城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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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裏最是寒涼，任是瓢潑一樣大雨，怕也澆不滅這場火吧。/p
寧莞就這麼赤着腳，踏在高高的城樓之上，任憑這雨淋溼衣袂，風揚起裙角。/p
雨水從她髮絲間絲絲縷縷地滑下，帶着沁骨的寒意，砸在她腳邊。/p
寧國七十七座城池，每一寸土地都是父兄用生命在守護的東西。小國寡民，在這風雲突變的世道里，他們一直都是弱者。/p
七歲，生在這深宮，勾心鬥角，她見得太多了。/p
如同今夜，寒意侵骨的今夜。/p
她踏出一步，腳踝上的銀鈴清脆作響，亦是這般佇立着，看淒厲的火光在瓢潑的大雨中笑得猙獰，在電閃雷鳴之下，將昔日瑰麗磅礴的皇城一點點吞噬殆盡。/p
隱約間，她似乎看見長明宮高起的華燈，在無盡的夜色中明明滅滅，終歸寂靜。/p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這般灰暗死寂，興許正昭示着，都城已破，天下再無寧氏其國。寧莞負手立在城樓上，睥睨着滿目瘡痍的國都天陽城，悲憫到沒有一滴淚。/p
現下，母后腹中的孩子，她於這世間唯一一個同父同母的胞弟，應當誕生了吧。/p
寧莞爬上了城牆，一襲紅色紗衣在疾風驟雨中飄搖，腳踝上精緻的銀鈴泛着冷光，在狂風中響得急促。/p
耳畔是將士們征戰殺伐的號角，宮人的嗚咽，忠魂的悲鳴。慢慢地，慢慢地，寧莞往前踏出一步，整個人如同斷線的紙鳶，直直跌下城樓。/p
耳邊呼嘯的風聲驟然停止，攬在腰上的力道，似有若無的淡香，她張開眼，看到一雙純粹的紫眸，妖冶絕美。/p
她聽到他附在自己耳邊蠱惑般低語：“容珏，我叫容珏。”/p
這一年，她七歲，他十五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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