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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6章中招

    無心蹲在石洞的邊沿,右臂新生的一層粉紅肉膜在方纔的攀爬之中磨破了,淡紅色的血水順着胳膊肘向下滴答。他伸長了被草汁染綠的舌頭,輕輕去舔自己的傷口。夜色之中有不知名的大鳥掠過,當空的大月亮已經有了西沉的趨勢。

    他舔了良久,直到疼痛的感覺漸漸鈍化了,他才放下手臂,四腳着地的爬向了洞內深處。洞子的入口堪稱乾淨,內中則是黑沉沉的深不可測。他抽了抽鼻子,忽然隱隱的嗅到了一股子惡臭。

    於是他不動了,靠着石壁蜷縮成了一團。洞子不算寬敞,大概是一人來高一人來寬,不知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工開鑿的。無心閉了眼睛,有氣無力的摸索着周遭——他想藏到地下去,先避一陣子再說。然而他現在虛弱之極,沒有立刻上天入地的力量了。

    他不敢回到地面上去,只想找個隱蔽地方,能容許自己慢慢的往土壤裏鑽。可是洞中石壁堅硬,連滴水都不能輕易滲入。

    夜風從洞口灌了進來,正吹在了他的後背上。他覺出了冷,於是瑟瑟發抖的繼續往洞裏爬。洞子起初一段是筆直的,地面也平坦,然而越往裏越崎嶇曲折,冰冷潮溼的空氣也漸漸升了溫度。無心小心翼翼的貼着一側石壁向內行進,忽然半路停了動作,他那殘缺不全的右手猛然在空中晃了一下。一瞬間的工夫,他已經從石壁上方摘下了一隻大蝙蝠。

    不假思索的,他把大蝙蝠填進了嘴裏。“咯吱”一聲牙關緊咬,溫暖的鮮血立刻溢滿了他的口腔。他大口咀嚼着蝙蝠細脆的骨頭和柔軟的皮肉,舌頭嘗不出味道來,完全是出於本能在喫。在成長期間,他總是瘋狂的索求着營養。

    喫掉了大蝙蝠之後,他繼續前進,從靠近石壁的地面上蹭了一身的蝙蝠糞。不知拐了幾個彎,他開始聽到了隱隱的水聲。嶙峋的洞壁滑溜溜的,也凝結着一層水珠。無心的精神當即一振——他需要水。

    進了肚的大蝙蝠給他增添了一點體力。他覓着水聲又爬又跑又跳,末了在一面傾斜的石坡上打了滑,“咕咚”一聲跌落進了一處水潭之中。水潭的水並不很涼,他一邊下沉一邊咕咚咕咚的痛飲,一直漲出了個大肚皮。水潭底部也是石頭起伏,他在漆黑的深水中長長的伸展了身體,腦袋忽然甩出一道暗流,他用牙齒咬住了一條擦肩而過的水蛇。

    雙手抓住扭曲盤卷的蛇身,他仰面朝天的把自己陷在了一處石窩子裏。石窩子向上開口,宛如人的臂彎,穩穩當當的託了他的後背和大腿。他專心致志的吮吸着蛇血,吮着吮着,忽然感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在不久之前,或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這樣託抱着他,給飢餓的他餵食。

    蛇血從他的嘴角散逸開來,混於水中。無心正是放鬆愜意之時,心中無端的一凜,卻是生出了不祥的預感。他此刻已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識的縱身一躍鳧上水面,他嘴裏叼着死蛇,手腳並用的爬上了岸。結果未等他在岸上蹲穩,水聲由遠及近的激烈了,面前的水潭中驟然崩出了一朵巨大水花,不知是什麼東西正在水下翻江倒海。

    無心連連的後退,一直退到了角落裏,嘴裏還叼着死蛇。原來水潭也不是他的安身之處,他可不是水中那大傢伙的對手。至於大傢伙到底是什麼,那他還不能確定,希望是魚,因爲魚不能上岸。

    無心有些怕,沿着原路往外退。退着退着,他抱着腦袋躲到了一塊突出的大石後面。與此同時,洞外起了鋪天蓋地的異響,正是無數大蝙蝠趕在黎明之前回洞了。

    蝙蝠密密匝匝的往洞子深處鑽,洞內直亂了一個多小時才恢復了太平。無心不敢和蝙蝠大軍抗衡,只能被蝙蝠擠到了洞口去。天還是黑,月亮也落了,簡直黑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無心倚靠着石壁坐好了,茫茫然的用牙齒撕扯蛇肉。想要做人,至少得有個人模樣,人模樣連着他的人心。如今他不是很有人模樣,連着的人心就也不知丟去了哪裏。現在他的腦子裏只有兩件事,第一是喫,第二是躲。

    天邊顯出了一線魚肚白,把羣山與叢林映襯成了起伏的剪影。無心小心翼翼的從洞口伸出了一張紅白相間的花臉子,眨巴着大眼睛往遠方眺望。他喫飽了,肚子舒服了,然而心中依舊難過,彷彿是在思念着誰,可到底是在思念誰呢?不清楚了,不知道了。擡手輕輕撓了撓生着白毛的半邊面頰,他感覺新生的嫩肉有一點癢。歪着腦袋在肩膀上又蹭了蹭臉蛋,他垂下眼簾,看向了自己搭在大石頭上的雙手。手很瘦也很髒,指甲縫裏凝結着乾涸了的蛇血。右手的一半是塊粉紅畸形的肉,手指的骨骼藏在肉裏,還未生長成形。

    他呆呆的直了目光,右眼的睫毛挑着一縷灰塵。末了向着前方一擡頭,他迎着地平線上噴薄而出的漫天朝霞,微微的張開了嘴。

    他是想呼喚,呼喚一個名字。名字是什麼,名字是誰的,他全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孤單,他想在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另一個人認識自己,關懷自己。

    否則,自己怎麼會在最痛苦的時候,感到委屈?

    無心躲在洞口橫生的一塊石頭後面,靜靜的回想着那個名字。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於是最後他垂下眼簾,默默的向後縮,一直縮進了洞中黑暗處。清晨的風在洞口盤旋而過,帶着冰霜的涼和草木的香。無心冷了,有意往深處躲,可深處住着蝙蝠的大家族,上面黑壓壓,下面臭烘烘,讓人不能輕易安身。腦子裏一片空白,那個名字依然是想不起來。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是給自己笑的,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他安慰自己,哄着自己,極力想要壓下自身的野性,既然無論如何都死不了,那就還得好好的活。

    洞口暗了一下,是一隻大貓頭鷹斜斜的滑翔而過。險伶伶的在石壁前方做了個急轉彎,小貓緊緊的閉了尖嘴,強忍着沒有叫出聲音——他看到無心了,並且被無心的模樣嚇壞了。

    在遮天蔽日的山林裏,他收攏翅膀落在了一棵矮樹上。樹下坐着白琉璃,垂頭髮話問他:“有線索了嗎?”

    小貓的小腦筋轉了又轉,隨即扯着啞嗓子答道:“沒有。”

    白琉璃喃喃的又說:“你找不到,我也找不到。算了,讓丁思漢去找。”

    然後他嘆了口氣:“可惜我死了,很多法術,我沒有辦法再用。”

    把胳膊肘架在兩邊大腿上,他俯身閉了眼睛,一動不動的沒了聲息。他在巫術方面本來堪稱全才,可惜如今沒了身體和法器,他滿心的花骨朵,硬是開放不出幾朵來。以他爲中心,周遭幾米之內的花草樹木全靜止了,連小蟲子都停了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