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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8章天各一方

    無心趴在鐵軌上,身體彷彿是被一根鐵釘直直的釘在了土地上。遠方依稀可見蒸汽的影子,最後一節車廂順着鐵軌轉了彎,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隨着火車的遠去,槍聲漸漸疏落了,有穿着解放鞋的大腳丫子從他脊背上踏過,跑出沒有幾步,大腳丫子又折了回來:“喲,你不是無心嗎?”

    無心忍痛擡起了頭,看到了一張面熟的髒臉子,不知道姓名,只知道他彷彿是陳大光身邊衆多跟班中的一員。

    上方的聲音繼續問他:“你跟聯指幹了?”

    無心連忙搖頭,勉強出聲答道:“我是扒火車……逃出文縣的,沒想到你們半路劫了火車……”

    瞄準他的槍口放下了:“我想你也不能投降。怎麼着,你受傷了?”

    無心單手死死摳住一側鐵軌,疼得周身一起顫抖。

    一場混戰之後,聯指的火車線被紅總掐斷了,可惜紅總沒能追上火車,迫擊炮還是被死裏逃生的聯指人員運去了豬頭山。

    在附近村莊中的一間磚瓦房裏,無心見到了陳大光。陳大光還是老樣子,無心被人揹進房時,他正站在地上喫烙餅卷肉。烙餅和肉的分量都很足,卷好了比胳膊還粗,大炮似的直杵進陳大光的大嘴裏。咯吱一聲咬下滿滿一大口,他的舌頭在嘴裏轉動不開了,只能直眉瞪眼的望着無心。還是旁邊的人做了解釋:“司令,我們半路撿了個他,好像是受傷了,沒看出傷在哪兒,反正就是說疼。”

    陳大光雞蛋大的喉結上下一滑,把烙餅和肉一起吞嚥入肚:“無心?你來了?”

    無心踉蹌着向前走了兩步,直接趴上了冰涼的土炕。子彈把他打了個透心涼,可是因爲營養不良,無血可流,所以大半夜的,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讓我躺躺……”他五內如焚的輕聲說道:“有話明天再說。”

    陳大光不明就裏,看他派頭還不小。有心逼問他幾句,但看他表情又是真痛苦。張嘴咬了一口烙餅,他帶着其餘人等到隔壁屋去了。

    無心獨自趴在炕上,默默的忍痛。白琉璃從書包皮中伸出了一個蛇腦袋,吐着信子昂頭看他。他氣若游絲的低聲說道:“不要碰我,我身上有血。”

    白琉璃縮回腦袋,片刻之後銜着一塊窩頭又伸出來了。原來他認爲無心一貫饞嘴,如今受了偌大的痛苦,自己無話可以安慰,只能喂他一口食喫,聊表寸心。然而無心把臉一扭,並不領情。

    白琉璃再次縮回書包皮,倒鉤牙紮在窩頭裏摘不下來,他一着急,自己把窩頭吞了;同時聽到無心在書包皮外面唉聲嘆氣:“桃桃會不會死?不好說啊,她趴在車廂裏,鐵皮又不能防彈,誰知道她的命夠不夠結實呢?我記得她的胳膊還讓子彈蹭了一下……”

    話未說完,他趴在炕上安靜了。多說無益,他想桃桃命苦,一直是在苦掙苦扎的努力活,然而最後卻是想當個盲流都不能夠。

    白琉璃夜裏出發,沿着火車道要去豬頭山找蘇桃。起初一段路走得很順利,因爲夜裏陰氣重,正能讓他隨心所欲的活動;及至天光亮了,沿途的陽氣和殺氣十分之重,一般的鬼魅早蟄伏了,而他雖然不在乎,可也感到了隱隱的虛弱。

    無心留在陳大光的院子裏,經過了大半夜的休息,身體也有所恢復了。他穿着一件破舊汗衫,前後各被子彈穿了個洞,洞口邊沿染着一圈血跡。這樣的傷情是沒法向人交待的,他靈機一動,把汗衫撕成零碎布條,撿了其中結實的纏到腰間遮住傷口,其餘的則是揉成一團扔了。

    陳大光的生活是首尾相連的,昨夜喫着烙餅卷肉離去,今晨喫着烙餅卷肉歸來。踩着門檻站穩了,他上下打量着無心,發現他滿身都是將要癒合的紅傷,而且瘦了,皮膚呈現出了蒼白的蠟質,讓人感覺他是硬的。

    “怎麼回事?”他問無心:“真受傷了?”

    無心擡頭看他,沒有回答。陳大光先是和他對視,但很快發現他看的不是自己,是自己手中的烙餅卷肉。

    他在小事小物上素來大方。邁步進屋停在無心面前,他把手裏咬了一口的烙餅卷肉遞向無心:“餓啦?”

    無心接過了他的食物,低頭一口咬下半截,也沒嚼,餅與肉抱着團的通過喉嚨進了胃。再接着幾口徹底喫乾淨了,他終於有力氣開了口:“我把蘇桃弄丟了。”

    陳大光居高臨下的審視他:“聽說你扒火車了?”

    無心低頭舔了舔手指頭上的油:“嗯,我們在文縣熬不住了,想要逃。沒想到半路出了事。我跳了火車,她沒跳成。”

    陳大光總認爲蘇桃發育未成,毫無風韻,並且永遠穿戴得灰撲撲,老鼠似的低頭亂竄。於是毫無同情心的問無心道:“她死啦?”

    無心搖了搖頭:“不知道。”

    陳大光懶得在蘇桃身上多費心思,直接告訴無心:“槍杆子裏出政權,要戰鬥就要有犧牲,難免的事兒!你別太往心裏去,我跟你說啊,建紅上個禮拜也犧牲了。我在紅總烈士墓後邊給她單獨立了一座碑。她跟我好了一年整,她沒了,我心裏能不難受嗎?可是難受也沒辦法,男子漢大丈夫嘛,革命還得繼續幹,是不是?”

    然後他轉身出去了,片刻之後帶着一桌早飯回來,是分開的新鮮烙餅和燉肉。無心知道紅總缺地盤但是不缺物資,因爲一支紅總隊伍新近去了一趟長安縣,把糧店商鋪銀行全打劫了。

    全國人民都在執行的早請示晚彙報,被陳大光把門一關,自行忽略了。陳大光暗地裏是個無信仰者,之所以熱愛革命,無非是想奪權,至少是不去一中當體育老師。抄起烙餅剛剛吃了一口,村子裏的大喇叭出聲音了,先是播放了一陣《東方紅》,隨即轉成了哀樂與訃告,悼念昨夜戰爭中的紅總死難烈士。陳大光活動着他方正結實的下顎,一口一口喫得有滋有味,神情姿態都是絕對的冷酷。

    無心忽然開了口:“我想去趟豬頭山。”

    陳大光擡眼看他:“別拿命不當命了,你留着命跟我幹吧!”說着他扭頭向地上啐出一粒花椒:“我不要管事的,我只要幹事的!”

    無心答道:“蘇桃是死是活,我想要個準信。”

    陳大光不屑的“嗤”了一聲:“你真是閒出屁了!明對你說吧,現在我不敢去打豬頭山。聯指在豬頭山佈防了,對着山下襬了一排迫擊炮。想上山得再等兩天,石家莊馬上來人對我們進行武裝支援,等援兵一到,我就開始大反攻。”

    無心一言不發的喫喫喝喝,心裏並不打算和陳大光合作。到了下午時分,白琉璃喜氣洋洋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