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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夜宿黑水窪

    無心和蘇桃坐在臺下,仰着臉看臺上正在表演的羣口相聲《絞索套住美國佬》。陳大光在豬嘴公社住了幾天,視察了公社大大小小的生產隊,如同新皇帝視察自己的領土,越看越美,處處都要親自走到。如今在他離開公社之前,公社特地又開了一場聯歡會,專爲了讓縣裏幹部高興。

    快板書一結束,報幕員昂首挺胸的上了臺,高聲說道:“下面請聽快板《多米尼加人民想念毛主席》!”

    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無心和蘇桃趁機低頭,一起往嘴裏塞了一塊硬糖。

    聯歡會以歡樂爲主,一場快板結束之後,活報劇《美蔣特務無處逃》上演,其中女主角生得明眸皓齒,導致陳大光直了眼睛垂涎三尺。及至聯歡會落了幕,陳大光春情勃發的上了臺,騷頭騷腦的發表講話:“看了同志們的表演,我很受感染,不由得獸性大發,要爲豬嘴公社作一首詩!”

    臺下衆人聽他詩興變獸性,略有知識的都含笑低頭。而陳大光清了清喉嚨,高聲誦道:“豬頭山下大草原,豬嘴社員意志堅。主席思想照方向啊,敢叫荒山變良田!”

    四面八方立時掌聲雷動,雖然豬頭山下並沒有大草原。

    陳大光發散了詩興,又和活報劇女主角進行了親切的談話。末了受到時間的限制,他戀戀不捨的上了吉普車,前往妃子嶺公社。妃子嶺公社和豬嘴公社一樣,是個大社,轄着五個生產大隊。五個生產大隊全臥在山窩子裏,東一處西一處,相距甚遠。陳大光不出縣城,還不知道自己的領土面積。如今當真一步一步的走了,才發現自己是真了不起。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陳大光一行抵達了喇嘛山生產隊。無心和蘇桃坐久了馬車,顛得渾身骨頭疼。進村之後得了自由,兩人在井臺旁的大樹蔭下坐了,無心從書包皮裏掏出一根早熟的水蘿蔔遞給蘇桃。水蘿蔔不過是巴掌長,紅皮白心又甜又辣,蘇桃咬了一口,嚼的嘴裏喀嚓喀嚓。無心低着頭,把另一根水蘿蔔從白琉璃的利齒上往下摘——白琉璃自作主張的趴在書包皮裏仿效神農嘗百草,無論見了什麼食物,都要張嘴咬上一口。結果今天倒鉤牙扎進水蘿蔔裏,吞不下拔不出,他的大嘴張了小半天。

    無心知道白琉璃嘴裏乾淨,所以並不嫌棄。摘下水蘿蔔之後咬了一口,他在滿嘴新鮮汁水中傾斜身體,用肩膀輕輕一撞蘇桃。蘇桃一邊嚼水蘿蔔,一邊搖晃着撞了回去。

    “要是總能在外面逛……”蘇桃說道:“也挺好。”

    無心三口兩口喫光了水蘿蔔,側了身去解蘇桃的辮子。頭髮亂了,辮子毛刺刺的不像話。蘇桃小口小口的啃着水蘿蔔,任憑無心用手指爲自己梳通頭髮。一條辮子利利落落的編好了,蘇桃轉了個身,把另一側亂髮送到無心面前。無心距離她很近,她的眼角餘光可以瞥到他的眉目。指甲劃過頭皮,指頭穿過黑髮,嘴裏的水蘿蔔忽然失了滋味,她怔怔的望着前方,聽見自己的心在跳。

    重新束好的辮梢垂到胸前,她慢慢的扭臉去看無心。其實她才真是“自絕於人民”。除了無心,她誰都不認。在人間,她與一切絕緣。

    無心迎着她的目光微笑了:“看什麼?我可沒頭髮給你梳。”

    蘇桃也跟着笑了,擡手輕輕去摸無心的腦袋:“你的頭髮怎麼總也不見長啊?”

    無心答道:“不長還不好?省了去理髮店的錢。”

    蘇桃收回了手,小聲笑道:“一年能省好幾根冰棒。”

    無心正要回答,不料忽有一名青年從遠方呼喊道:“無心,你倆也來吧!喇嘛山住不下,陳主任要帶咱們幾個先去黑水窪。”

    無心拉着蘇桃站起了身:“去黑水窪?去黑水窪不是還得翻一座山嗎?”

    青年且行且答,越走越遠:“現在出發,翻山也來得及!”

    無心無可奈何,只得和蘇桃強打精神往大隊部走。大隊部裏已經預備好了一架大馬車,因爲從喇嘛山生產隊到黑水窪生產隊,其間翻山越嶺,雖然也有一條柏油道路,但是入夏之後經了幾場大暴雨,路上幾段山體滑坡,早已不能通行。而不走公路走山路的話,再好的吉普車禁不住顛簸,所以無論是爲了人還是爲了吉普車,都是乘坐馬車更合適。

    縣裏幹部下了鄉,都是住在村民家裏。喇嘛山太窮了,村中以東倒西歪的土坯房爲主,像樣的房屋沒幾間。縣裏幹部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能把他們往半塌不塌的破房子裏安頓?陳大光一貫愛在小事上面發揚風格,橫豎早晚都得往黑水窪走,早走晚走都一樣,於是帶上幾名伶俐心腹,他先行出發了。

    無心和蘇桃吃了兩根水蘿蔔,本以爲可以舒舒展展的逛一下午,沒想到又被陳大光抓上了馬車。抱着膝蓋坐在車板子上,他們顛出了一路的蘿蔔屁。幸而革命羣衆們一貫豪邁,不以放屁爲恥。蘇桃深深的垂着頭,恨不能把腦袋縮進衣領子裏,無心俯身用雙手捧着腦袋,造型也是十分憂鬱。白琉璃盤在書包皮裏不明就裏,還以爲是路況不好,馬車作響。

    大馬車走了兩個多小時,暮色蒼茫之際,終於抵達了黑水窪。黑水窪生產隊的大隊長知道縣革委會主任要來,但是記憶中的時間是明天,如今驟然聽說陳大光下凡了,嚇得趿拉着鞋往外跑。及至聽說陳大光是來投宿的,大隊長立刻派人把自家房屋收拾出了兩間,自己則是帶着妻兒老小住到了大隊部裏。照理來講,兩間房屋也就夠一馬車的人居住了,可是一馬車的人中有個蘇桃,無心和蘇桃又是絕不拆伴。蘇桃大小是個女的,雖然已經是公認的不檢點,但是隻對無心一個人不檢點,還不能算是騷狐狸精。陳大光一時發作愛心,又見鄰居也是磚瓦房子,就讓大隊長去了一趟隔壁,額外要了一間乾淨屋子給無心和蘇桃居住。

    無心很是感激陳大光的好意,及至喫過有酒有肉的晚飯過後,他讓蘇桃帶着白琉璃回房休息,自己陪着陳大光在村裏溜達。村民們得知縣裏來人了,因爲怯官,嚇得不敢出屋,村巷之中一片寂靜。大隊長帶着幾個大隊幹部尾隨了陳大光,察言觀色的說說笑笑。如此走了不久,前方一戶人家門戶大開,卻是傳出隱隱的哭聲。陳大光停了腳步,伸手向前一指,回頭問大隊長趙廣和:“老趙,怎麼回事?”

    趙廣和勃然變色,變色之後忽又笑了:“陳主任,他們家我知道,前天死了閨女,還沒出殯呢。”

    陳大光聽了,心不在焉的又問:“他們傢什麼成分?”

    趙廣和立刻答道:“地主。過去全村數他家是第一富,把咱們貧下中農都壓迫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