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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離開山林

    在樹林深處的仙人柱裏,無心見到了蓬頭垢面的馬老爺。

    馬老爺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到了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手裏端着伊凡給他的小茶缸,他舒舒服服的偎在火塘旁邊,絲毫不肯委屈了自己的一把老骨頭。冷不丁的見無心回來了,他歡樂至極,險些把一缸子熱茶全潑到了火塘裏。拿出籠絡伊凡的手段,他把無心拽到身邊噓寒問暖。聽聞自己的敵人全在地堡裏上了西天,他快活得仰天長笑,對着仙人柱頂端的圓孔好一串哈哈哈,震得仙人柱外的小鳥都飛走了。

    無心已經把馬老爺的底細瞭解了個七七八八,此刻冷眼旁觀,就感覺馬老爺嘴臉醜惡,不堪入目。但還是那句老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橫豎已經走到今天這步了,不差最後一段路途。

    賽維打溼了一條大手帕,扳着無心的腦袋給他擦了把臉。擦着擦着忽然停了動作,歪着腦袋細看:“鼻子裏面塞了什麼?”

    無心堵住一邊鼻孔,用力向外出氣,結果噴出了一隻小棉花球。將另外一隻鼻孔裏的小棉花球也噴到火塘裏了,他頗爲尷尬的望着面前衆人發笑。勝伊好奇的蹲在火塘對面:“你堵着鼻子幹什麼?不憋得慌?”

    無心訕訕的沒有回答————他是把堵在鼻孔裏的棉球給忘了。

    幸而大家都不在意。賽維問勝伊:“伊凡給你的馴鹿奶呢?別小氣,拿出來給他喝點!”

    伊凡鑽出仙人柱,從外面端回一隻小鐵盆。鐵盆裏是他用馴鹿奶凍成的冰激凌,雖然看起來和冰激凌毫無關係。鐵盆放在火塘上燎了燎,賽維抄起一把匕首,把盆中的奶冰紮了個稀碎。而馬老爺見無心已經拿着勺子喫起凍鹿奶了,便用長長的小手指甲敲了敲茶缸,開口說道:“明天,我們就可以下山去了。”

    轉動腦袋環視了面前的晚輩們,馬老爺含着笑容,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香川他們一完蛋,導致了個什麼局面呢?”

    馬老爺頓了頓,對於無人回答的情形也很滿意。伸出巴掌展開枯瘦的五指,他繼續說道:“四個字,死無對證!”

    津津有味的喝了一口熱茶,他悠悠的道:“寶藏,巫師,詛咒,靈魂……日本人對此很感興趣啊,稻葉大將最感興趣啊!可是他們的人都死了,只有我們活着。你說,日本人敢輕易殺了我嗎?”

    所有人都搖了頭。

    馬老爺點了點頭:“你們聽好了,做人哪,最要緊的就是要有價值。有價值,就有發言權,就能做文章!”

    賽維遲疑着說道:“爸爸,可是到了北京之後,我們的文章遲早會有結尾的一天……”

    馬老爺微笑着擺了擺手:“我們不能讓它結尾。文章只是個幌子,讓日本人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有了時間,就有活路。天下之大,只要我們肯隱姓埋名,哪裏不能去?爸爸這些天已經盤算出大概的眉目了。你們放心,等着瞧好吧!”

    然後他轉向無心,莞爾一笑:“辛苦你了,你是我們的恩人啊!”

    無心嘴上一圈奶漬,舌頭也凍麻木了,有心謙遜幾句,又不是很想理睬馬老爺。幸好賽維跪到他的後方,伸手一勒他的脖子。他趁勢向後一仰,藉着玩笑含糊過去了。

    賽維一直勒着無心,不是勒脖子,就是勒手臂,總之是一刻都不肯放鬆。勝伊出了仙人柱,騎着大馴鹿去找伊凡。額上帶着一片白毛的大馴鹿已經和勝伊很親近,但是勝伊天生膽小,上了鹿背便是向前一趴,雙手抱着馴鹿脖子不敢放。等到馴鹿跑到了伊凡的仙人柱外停了蹄子,他不會下鹿,自己試探着傾斜身體,最後“咕咚”一聲滾落到鬆軟的白雪中。

    伊凡在手心裏塗抹了鹽,正在讓他的馴鹿們舔。聽說無心平安歸來了,他真心實意的很喜悅,想要殺一隻小馴鹿慶祝。勝伊拼命阻攔了,於是伊凡只好翻出了一大塊凍硬了的熊肉。先把勝伊抱上馴鹿背,伊凡隨後帶着酒肉也騎上了馴鹿。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一里地遠,到達仙人柱時,馬老爺還在展示自己的厚黑之學,無心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便和賽維一遞一句的搭着話,兩人想要找機會一起溜走。偏巧伊凡及時趕到,無心和賽維聽着仙人柱外的歡聲笑語,當即對了個眼色,然後一窩蜂的全出去了。

    雖然伊凡絕不能成爲馬老爺的知音,但馬老爺看他善良得像頭怪物似的,倒是真挺喜歡他。因爲明天就要下山了,馬老爺無以爲報,只好蒐羅全身上下,把一隻金殼子懷錶和一尊連着金鍊子的、指節大的翡翠菩薩給了他。其中翡翠菩薩是貼身掛着的,水汪汪綠盈盈,還帶着體溫。馬老爺鄭重其事的告訴他:“記住,可別把它輕易送人。放到齊齊哈爾,它值一所小房。”

    伊凡把菩薩掛在脖子上了,挺高興,也挺茫然:“可以用它換鹽和布嗎?”

    馬老爺望着天想了想,只覺一言難盡:“算了,你仔細留着它,將來傳給你的孩子吧。”

    伊凡玩了一會兒懷錶,末了把它還給了馬老爺,因爲不知道要它何用。生起一堆熊熊的篝火,他開始切肉烤肉,又問無心:“巫師的靈魂,真復活了嗎?”

    無心喝着他的烈酒,因爲怕嚇着他,所以只答:“活是活了,但又死了。不過你可別往山腰走,還是……不很安全。”

    伊凡對於鬼神素來是敬而遠之,所以十分聽話,絕沒有登山探險的意願。

    熊肉上面細細的抹了一層鹽,烤到半生不熟的時候,就被伊凡送進了嘴裏。在十幾天的時間裏,他已經和賽維相熟。賽維不愛他,不愛就不愛吧,有出息的小夥子,不該因爲沒被姑娘選中而愁眉苦臉。伊凡只是把最嫩的肉全給了她,她不主動對他說話,他也不搭訕。

    從白天鬧到黑夜,夜裏無心陪着酒醉的伊凡跳舞。伊凡知道他們要走了,所以格外的撒歡,東倒西歪的跳進了火堆裏,幸虧無心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又拽了出來。伊凡的皮袍沒有燃燒。在雪地上跺了跺腳,他繼續跳。

    仙人柱前瀰漫着濃烈的酒肉香氣,直到凌晨才散。伊凡小睡片刻,清醒之後雙手抓雪擦了擦臉,然後抖擻精神,把馬家幾人全送上了馴鹿背。領着道路下了山,他在山腳的營地裏,見到了他部落裏的親人。

    馬家衆人下了馴鹿,和伊凡道了別。繼續給他們做嚮導的人,是伊凡的朋友達西。達西是個矮墩墩的邋遢壯漢,只會講有限的幾句漢話。伊凡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他當仁不讓的上了路,從山林一直向外走到了最近的屯子裏。

    屯子裏駐紮了一大隊日本兵,自成一統的圈地建了兵營。達西捱過日本人的欺負,所以不肯靠近營門,只遠遠的指明瞭方向。馬老爺看清楚了,轉身對着達西拱手抱拳道了謝,隨即昂起頭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如喪考妣的哭喪臉,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