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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兩處閒愁

    賽維、勝伊以及小健,剛剛回房緩過了一口氣,就接到家中的內線電話,被馬老爺叫去了前頭的小洋樓。

    賽維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做女英雄的豪情壯志全沒有了;勝伊跟在一旁,一顆心就在腔子裏怦怦直跳;馬俊傑依舊是不受待見,不得召喚,於是小健正好如願,獨自留在房內等待消息。

    賽維和勝伊出現在馬老爺面前時,稻葉大將已然離去了。大將如風,倏忽來倏忽去,但已足以颳得馬老爺面無人色。裹着一件紅底白花的絲綢睡袍,馬老爺因爲也是出乎意料,所以一時忘形,腦袋上還頂着壓發的小帽墊————他老人家天生一頭捲髮,須得時時鎮壓,否則一個腦袋能熱鬧成一顆大爆米花。

    對着一對酷似自己的龍鳳胎,馬老爺頂着帽墊點了點頭,咬牙切齒的從鼻孔中往外呼氣:“你們的朋友在天津都說了些什麼?稻葉把事情搞大了!”

    賽維狐疑的正視了父親:“爸爸,怎麼了?稻葉來找你幹什麼?”

    馬老爺苗苗條條的站在樓梯上,微微的有一點搖晃,看起來絢麗而又婀娜,然而一張保養良好的乾巴臉上,神情卻是惶恐兇惡:“他……他要派遣祕密小隊,前往滿洲尋找乾屍!”

    隨即他目光如電的掃視了賽維和勝伊:“老大是站在他們一邊的,一定是吹了什麼妖風,讓稻葉指名要我隨行!我一把年紀了,一身的老骨頭,跟着他們去滿洲?”

    話到此處,他惡狠狠的一咬下嘴脣:“除了我之外,還有你們!”

    不等兒女回答,他失落的長嘆一聲:“我很後悔,當初不應該從政,我若是做學問,一定成績也很好。如果我是個學者,大概早在戰爭爆發時就逃去重慶了,也不會爲了名利,壞了名譽。至於後花園裏的古董,我從未享受到它的任何好處,反倒要爲它押上一條老命,思及至此,真是讓我恨到肝膽俱裂。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都想刨了你們爺爺的墳鞭屍!媽的!”

    賽維和勝伊看了他的猙獰面貌,全嚇得不敢言語。

    馬老爺又看了他們一眼,一雙眼睛裏燃燒着憤怒的火焰:“事到如今,我們已經走投無路,只好見機行事。從此刻開始,你們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待命。我可禁不住再出什麼亂子了!想我爲了政務嘔心瀝血,本以爲明年可以高升一步,怎料到會有如今的一幕鬧劇?高升一步可以不必想了,我現在只求能夠從滿洲平安返回。只要逃過此劫,我……我寧可……”

    馬老爺欲言又止,不肯再說,一雙眼睛發着電,目光特別的有勁,似乎快要迸出火花。賽維和勝伊塌着肩膀垂着腦袋,全成了落網的鳥。其中賽維還算存有一點勇氣,能夠囁嚅着說道:“爸爸,剛纔我們在……在外面見到了五姨娘。五姨娘胡言亂語的,還用手抓胸膛。天黑,看不清楚,好像都抓出血了……”

    馬老爺不耐煩的一揮袖子:“讓她去死!”

    賽維立刻就閉了嘴。

    翌日上午,一個日本兵在花園裏發現了五姨太的屍首。管家去看了,回來硬說花園裏有大野獸,因爲五姨太是個開了膛的死狀,開的不大,從心口撕扒往下,腸子還揣在肚子裏,但是肺葉子可全晾在外頭了。

    馬老爺根本不理會————他現在很鬧心,天下人死絕了,也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又過了一天,一輛全副武裝的小汽車停在馬宅門前,把馬老爺和塞維姐弟全接走了。

    馬家三人踏上前往天津的旅途,一路心中惴惴,惶惶不可名狀。與此同時,馬英豪倒是把日子過得心曠神怡,心情類似幼童得到了一件新玩具,不但愛不釋手,並且恨不能把玩具拆開,從裏到外看個透徹。

    伸手捏着無心的下巴,他像個牙科醫生似的,握着手電筒往對方嗓子眼裏瞧。嘴的確是人的嘴,嗓子眼柔嫩粉紅的吞嚥着口水。放下手電筒,他親自上了手。手指肚試了試無心的牙齒,無心並沒有生出獠牙,但是牙齒也夠厲害,帶着一種新生的鋒利。

    無心坐在椅子上,仰着頭張大嘴巴,同時垂下眼簾看他。馬英豪把嘴脣抿成了一條線,是個很緊張很專注的神情。拇指食指捏住他的門牙搖撼了幾下,馬英豪問道:“你是雜食動物吧?”

    無心一聽,簡直氣死了。奮力的一晃腦袋甩開了馬英豪的雙手,他開口答道:“我和你是一樣的!”

    馬英豪沒生氣,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耳後和脖子:“你說實話,你的鰓在哪裏?”

    無心把臉扭開:“我不是魚,我沒有鰓。”

    馬英豪忽然捏住了他的鼻子,同時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無心懶得再正視他,索性閉了眼睛。

    良久之後,馬英豪鬆了手,喃喃自語道:“不對啊……不合乎道理……”

    然後他忽然問道:“賽維和勝伊知道你的本來面目嗎?”

    無心答道:“我們之間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馬英豪後退了一步,把雙臂環抱在胸前,換了個角度宏觀的審視他:“真是奇怪……你活了多少年了?”

    無心發現馬英豪簡直堪稱人間奇葩,自己連滄海桑田都見識過了,唯獨看他稀奇:“大少爺,格物致知也該有個限度。我不知道我活了多少年了,我不識數,也請你不要再問了,現在是個文明的年頭,個人都該保留一點隱私,對不對?”

    馬英豪站不穩,所以還是重新拄起了手杖:“有意思,你還會說‘格物致知’,還知道‘文明’與‘隱私’。看來你是很有智慧的,不可思議。”

    然後他歪着腦袋,又去端詳無心:“你交配過嗎?”

    無心愣了一下,隨即起身向後轉,背對着馬英豪騎在了椅子上。雙臂橫撂在椅子背上,他俯身低頭,把臉埋到了手臂之中。不能再理睬馬英豪了,他已經和馬英豪連續交談了十幾個小時,馬英豪沒有一句話是讓他舒服的。

    腳步聲音由遠及近,最後繞到了他的面前。一隻手搭上了他的後腦勺,緩緩撫摸他細密的短頭髮:“爲什麼要接近賽維?我看你也是喜歡女人的吧?”

    無心直起了腰,可是依舊低着頭。擡手摸上頭頂,他把馬英豪的手拽到了面前。手很乾淨,手指修長,骨節微微凸出,正是一隻規規矩矩的男人手。無心最後翻了馬英豪一眼,發現馬英豪居高臨下,正在望着自己微笑。

    因爲實在是厭煩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所以毫無預兆的,無心探頭一口咬住了馬英豪的手,咬出“咯吱”一聲,彷彿筋肉骨骼都錯了位。馬英豪發出慘叫,正要掄起手杖去打無心,然而無心已經鬆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