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情況更加複雜,於是楊廣和博陵崔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渤海高氏進行了妥協,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爲河北二州向來是世家的冀州、不是朝廷的河北。
河北二州和中樞遊離不定、若即若離的關係,其實早在世家興盛的漢朝就埋下伏筆。
河北二州有着冠絕天下的經濟優勢、有着衆多當官的文人資源,光是河北就佔了五姓七宗的的四個。
到了開皇中期以及其以前的時間段,河北大地基本上是被當地大族、遷徙至此的六鎮豪強後裔控制。
兩者文武一結合,便有了左右天下的軍事、政治、人才、經濟力量,一旦天下有變,就會擁立反王建立一個或者幾個政權,使其與正統王朝抗衡。
而大隋王朝,其實是得益於周齊對峙、尉遲迥叛亂、楊諒造反,這才能夠把中樞力量一步步伸進河北二州。
可是儘管如此,當地的官場和地方仍舊由山東士族各大世家把持,使涼州新政在此受挫,遲遲打不開局面。
楊廣向世家們妥協的代價,就是不清算盜賣官糧的世家嫡系子弟、不用輿論敗壞世家的名望,但是這些有
“桉底”的官員,卻也要調去他鄉。而河北世家需要做的,那就是老老實實的接受朝廷的用人制度——即是世家子弟不能在本郡任職、五族血親不能同郡爲官、任滿一屆若不升不降則平調。
說到底,楊廣就是借勢打破\/河北世家對河北大地掌控,最終目的是使其成爲朝廷的河北、使中原王朝的核心基本盤得到穩固、使各地得到彼此不可分離的融合。
此事已然有了決斷,而妥協內容更見不得光,所以楊廣爲了朝廷的長治久安、後續政策,此時也不能出爾反爾、不能爲楊集
“翻桉”。當然了,楊集實際上一點都不虧。雖然他一度受罰,可失去的、降下去的,現在全部都回來。
而且那一殺,更是讓他在河北民間獲得極好的名聲。另外,還收割了楊廣的歉意。
而楊廣,雖然不能在官面上給他
“正名”,暗地裏的賞賜卻是不斷。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楊集,所以昨的
“來自高句麗的船上那些……通通給我搬走”,並非是嘴上說說而已,如果楊集開口要,他絕對會一股腦的送過去。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他巴不得楊集向他開口要錢,若不然,他良心不安。
以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了張衡開頭的彈劾、化解了
“翻桉之危”,宣政殿內舉辦的朝會終於進入了正題。議題是吏部尚書牛弘前幾天提出來的,牛弘生活儉樸、事君盡禮、遇下仁厚、恪盡職守;雖訥於言,卻敏於行。
牛弘特別喜歡讀書、特別喜歡研究史書古籍,他有感於自己年事已高,無法勝任繁重的職司,多次向楊廣辭去吏部尚書之職,希望楊廣讓他祕書省任職,研究浩瀚如海的藏書。
好讓他把殘生獻給自己的愛好和夢想。但是楊廣特別看重他良好的品德、識人之才,始終讓他當吏部尚書、始終不答應他的請辭,死活都不放人。
無奈而妥協的牛弘便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即是把選官之權交給左右侍郎,自己負責把關。
楊廣也覺得此舉既看出吏部侍郎的品質、能力,也能讓牛弘爲朝廷培養人才,同時也滿足了牛弘之喜好,於是便應他所求。
決定重新擢選吏部左右侍郎。如今的吏部左侍郎由宰相李子權兼任、右侍郎是許善心,這兩人都是山東士族,且擔任了很久,若是按照任滿則遷的規矩來辦事,他們早就應當下臺了。
於是楊廣打着任滿則遷的規矩、旗號來辦事,重新選拔左右侍郎。最終的候選名單,除了現任左侍郎李子權、右侍郎是許善心以外,還有揚州牧楊智積、尚書右丞李綱、太常寺卿裴蘊、太府寺卿元壽、兼任禮部侍郎的左武衛將軍崔弘升、工部侍郎何稠、檢校民部侍郎楊恭仁、太常少卿韋霽、吏部考功司郎中高孝基、禮部主客司郎中柴慎、河南府尹盧楚、京兆府長史李長雅、北方水師都督周法尚、武威太守樊子蓋……另外還有顏之推之子、內史省內史舍人顏愍楚。
顏愍楚這個人在史上相當倒黴,他被楊集家的朱大廚烤來喫,結果還被朱大廚嫌棄的腐儒臭,改而吃了他的烤妾,卻又嫌有騷味。
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四十人。而這四十人都有鮮明的特點:一是文武雙全、兼通軍政、才德俱佳;二是在中樞任職、或者是在中中任過職,熟悉朝堂
“業務”;三是出自各方勢力、各大門閥。此時的楊廣看着彙總而來的名錄,在下方羣臣屏住呼吸、期待已極的百官心情中,他終於擡起頭來,然而目光卻落在楊集臉上,忽然問着:“衛王可有良言?”此言一出,大殿一片譁然。
很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楊集,他們對於聖人這種無限的寵信,心底生出濃重的嫉妒之念。
這時,御史臺司隸臺大夫薛道衡終於忍不住了,他出列道:“聖人,廷推要職,自有章法規矩,豈容地方官、武將置喙?”薛道衡倒不是無理取鬧、針對楊集,他其實也知道楊集有這權力,而且權力還很大,可是他認爲楊集始終混在地方、混在軍隊,根本就不瞭解這些候選官員的事蹟、品行。
但是薛道衡這個人空有肚才而沒有口才,說話也不會婉轉,現在沒有把這個因由說出來,而是如此這般的一味
“排斥”,這就顯得很難聽、很不中聽了。楊廣冷冷的向他說道:“衛王身爲議事堂宰相、尚書令,雖對朝堂不太瞭解,但也可以拾遺補缺、建言建策。朕如今廣開言路、問計於尚書令,薛卿以爲有何不可?有何不當?”
“老臣非是此意,更沒有置疑聖人、衛王之意。只是認爲衛王對這些候補官員不瞭解,不宜建言。”薛道衡說道。
楊集也比較瞭解薛道衡,這個老傢伙以前就是吏部侍郎,只不過他文采出衆、卻沒有實幹之力,老傢伙剛正不阿、不知變通的品性,往往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這也是他失去吏部侍郎、淪爲一個
“噴子”的主要原因。只要薛道衡沒有惡意針對自己,楊集都懶得與其計較,他向楊廣拱手一禮,說道:“聖人,吏部掌管天下官員選授、封勳和考覈、頒佈政令、舉薦官員等要事,因其職責重大、權力重大,被譽爲六部之首。臣以爲輔左聖人協理政務、任用賢能,故而選拔吏部左右侍郎之時,首重公平公正之品質、識人之目光。其次是有機敏幹練之能,以免遭人計算,還傻乎乎的、樂呵呵的幫其舉薦。”停頓了一下,楊集又舉例說明:“譬如薛司隸,他文采出衆、品行讓人無從挑剔,然而太過剛直,容易爲人利用而不知,這樣的人,就不適合當吏部尚書、侍郎。譬如喜歡拉幫結派、結黨的人,也不適當入吏部,這種人一旦有了選官之權,定然優先舉薦自己的親朋好友、子弟、門生,甚至還利用手上的權力,與他人進行交易,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隨着最後這話一落,殿中衆臣面色古怪之極,楊集指名道姓的薛道衡半點沒錯,也沒有惡意針對,便是薛道衡也認可,因爲他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