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程錚之所以找上宗室，在林海看來不過是瞧中了宗室手中的錢：
程錚既然有心於東南一帶搞出以桑代稻的啊動作，那也是一定會推進東南一帶的階層動盪乃至‘更新’的：若要說他能據此就推動當地的經濟發展……那是想得忒多了,但要說他能以此促進當地地主的收入,卻是一定的。
尤其當程錚不但會推行以桑代稻，更會打着整治河道的名義重新洗牌東南的土地的分佈歸屬時,便一定會給當地的社會階層製造出更大的動盪。
所以他纔會瞧中宗親。
不但是因着宗親有着足夠的銀兩——及身份震懾——從東南的地主手中收購他們的已有土地,更是因着在這之後的，皇帝的親戚們還能有足夠的背景鎮壓得那些個眼熱他們收入的人小心動作！
畢竟,等到程錚的大刀闊斧劈完，自勳貴或是東南的大地主手中搶回來的、那一畝又一畝可不止是地,更是能生金娃娃的寶庫！能不叫人眼熱？更能不因着眼熱心動而剋制不住的做些什麼？
偏生，於他們無知無覺之際從他們手裏奪取這‘金娃娃’的……是宗親！故而便是再眼熱心動乃至懊悔到頭皮都要揪禿了……又有誰敢真行動？不要命了嗎？！
綜上，宗親也真的是很好的選擇,還是程錚沒有選擇之下唯一的選擇：且論一論這天下間數得上的勢力吧！左不過勳貴、世家、寒門之流的士族及同皇家沾親帶故之人，而已。
前三者中,勳貴是敵對之人自然不必提,寒門也是沒錢買‘入場門票’的‘窮鬼’,而世家雖不如這兩者般各有缺點，卻是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還是不一定就會堅定的效力於程錚這一方的不確定性！那程錚又如何會寄希望於他們呢？要一不小心拉攏幫手變成了給自家對手送錢送裝備又或者他們自己喫飽就翻臉不認人了……待得那時候，程錚還不得哭死。
而，在士族之外,能有‘一爭之力’的,大抵也就只剩下同皇帝沾親帶故者了吧？
哦，更值得多一句嘴的是：這些‘沾親帶故’之人除去宗親——其間還包含有已經婚嫁的公主,除去皇帝成年分府的兒子,似乎……
也就只剩下太監了？
是的,就是太監。
還須得是戴權爲首的，伺候紫禁城中一概大小主子的太監纔可以！
也即：如常青劉保勳這等已經跟着各自伺候的皇子出宮的太監，俱是算不得‘單獨勢力’的。
可不要小看這一隻依附紫禁城而生的、‘獨立’的團體……尤其是戴權！這位可是在皇帝面前都很能說得上話兒的人。
更是誰人焉知他何時又在皇帝的說什麼話兒：若說的是不好的話兒呢？若這不好的話還有捎帶自己呢？那後果……
不堪設想。
故若是能與這些人交好，那也多少能防備這等‘不時之害’了。
……
生於皇家長於宮廷的程錚自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他也有更加明白自己雖說想討好這些‘閻王身邊的小鬼們’，卻也決計不能將討好放在明面兒上——尤其是在涉及到類似於江南土地這般必定會擺在明面上的利益糾葛時，就更是連分毫的牽扯都不要有了：
要他真的敢明‘糾纏’皇帝的‘身邊人’，若他更是拿了這等本該屬於皇帝的利益來挖皇帝身邊的人。那皇帝也竟是會連着那所謂的西北軍隊都一概不管了，且全力將程錚治理了纔是！
所以，在去除宗親之外，程錚又還能找誰呢？
……
…………
但，這一時的‘不得不’卻並不意味着程錚就需要和宗親們深度且是‘繼續’綁定。甚至都不意味着程錚若是繼續於宗親這頭下注，就能夠收到來自於宗親的好回報了——
白眼狼這種生物，皇家出產特別多。
也是因此，林海略略頓了一頓，便就非常之懇切的對着兩位許家老爺再是道：“兩位有此請，我本不該推。”
“只，即便我願意登宗室的門，可我究竟登門作甚？也請兩位老爺給我一個明示罷！”
“更有，”林海的語氣越發的嚴肅了些：“便太子有於臨走前予了我些許便利，但我等也自當謹守本分纔是。……所以，若二位老爺真要我藉由殿下信重給予的便利做些什麼——”
“請恕林某斷不敢聽令！”
“自是不敢如此的。許家的兄弟倆也有因着林海的話兒而急忙起身，又對着林海連連作揖，道：“我二人如何會陷大人於此境地中？”
至於這些作態，他也得等到聽了‘正經話兒’再說接或不接招。
……
不是林海不願與兩人這一‘面子’，只着實是就林海對這倆人的瞭解，並過往的‘經驗’看，他竟是‘等等’最好——總好過什麼都不想的就匆忙忙接下這兄弟倆的歉意可待得將之真接都手裏了，卻又發現那哪裏是‘歉意’，竟是個更爲燙手的山芋……來得好。
事實證明，林海的謹慎果真是沒錯：
只因那許家大老爺在又看了看林海——發現他果真絕情後又轉動了下眼珠子且往自家弟弟處撇去，再見自己弟弟竟是不動聲色對自己微微頷首之後……也果真有扭捏且是半點都不見心虛的說出了一句叫林海倒吸一口涼氣，幾恨不得就此厥過去的話：“林大人，你我皆知太子殿下此番前往江南實爲大事計，就更少不得爲殿下的大計擔憂那江南因無主而生事端了——”
“更因思量到這天下的土地，俱莫非皇土。再有，這些地兒任是在誰的手中，都不如握在自己人手中更爲放心。這才聯合了宗親們一道料理江南的諸多事宜——”
“如是，我等便想着：既殿下本就是本着親戚的情誼才叫上宗親們一塊下江南的，又如何好因着這些個變故就壞了相互之間的情分了？便是殿下同宗親們俱是心明眼亮之人不會中了旁人的算計，可要是宗親們真就因此而有損失，那也定非殿下所願——”
“莫若就由林大人登門拜訪，勸着宗親們且避過這一陣子再說。”
……
…………
林海是真有被震驚到久久……不能言語。
畢竟許家老大這話聽着彷彿是在爲所有人的作想，但實則——
實際上不就是在推着林海去死嗎？！
但凡林海不是腦子被門夾到再沒半分思考的能力了，都不會在面對這全不加遮掩的陷害時還能無動於衷！
於是，自認爲自己腦子還算‘沒問題’的林海也只是瞬間就綻放開了一抹極其燦爛的笑來：“二位大人莫不是在與我說笑。”
他的語氣挺和煦也挺篤定的，只在那和煦之下，卻是一片如萬年寒冰一般的尖銳的冷厲——且無人會懷疑，若許家兄弟真敢‘不識好歹’的否認了這說笑論，那林海也會全不介意將自己尚且‘平和’的表象直接化作尖銳鋒利的冰錐釘一回這將他當智障的兄弟倆的！
“若林某果真登門去勸，”林海的聲音平平淡淡的無甚波瀾：“那也不必等過這段時日再說了——怕殿下的所有籌劃都會就此作罷！”
“如此，二位大人可還敢勸林某登門？”
——到底是意不平，故而那個‘敢’字，也是到底沒能忍住。
但也無妨，畢竟林海並非是質問他們可敢送自己去死，而是可敢壞了程錚的事兒：在請這兩兄弟來之前，林海就有將這事兒思索得極爲通透了，程錚之所以拉宗親們‘入夥’，不就是爲了能趁亂先將某些不確定的資源固定在這些‘能確定’的人手中嗎？若是錯過……或直接就是有目的的避讓開這段‘亂’時，那，程錚還要宗親何用？！
林海相信自己能想明白的事兒許家兄弟不至真就連半分的察覺都沒有了，故，人這也該是在有意且真心實意送他去死呢。
面對這樣的人，還能維持住面上的風度，林海也是很需爲自己的冷靜點一個讚的。
……
…………
偏偏，林海已是個將拒絕的話兒說到這麼直白這麼不容忽視的地步了，那許家大老爺還能□□的……
不要臉。
他先是對着林海的冷臉討好一笑。再是勸：“林大人莫切莫擔憂，您不過就是登門一次罷了，殿下在江南許下的利益卻是實打實的呀！”
林海：“……”
這廝什麼意思？是說因着程錚又在江南給與宗親們實打實的利益所以便林海這次是登門找打，宗親們也是不會就把他給真打死了？
還是說在許家兄弟看來，無論林海如何登門‘勸說’，因着江南的利益是實打實的沒所以宗親們也是一定不會鬆口於這塊已是泰半都被咬緊還咬進嘴裏的‘肥肉’？
對此，林海俱不過冷笑耳。
“許大人，”他的迴應是更加的乾脆且決絕：“若大人真是這般認爲的，何妨親自登門？如此，也才能顯出大人的誠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