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還終究會有些許的憐憫之心繚繞在心頭散不去:“此事……終究是孤對不住他們。不知卿可又有法子能保住他們的命?”
只這次,面對程錚這幾如鱷魚眼淚一樣的追補,林海的迴應卻是一陣難堪的沉默了。
——還不是他沒有辦法,而實是爲了達成他心中的目的,再有多少的辦法,他也必然不能將之付諸實施。
他需要他們死,更需要他們用鮮血和性命換得皇帝對勳貴最深的忌憚之意……此,非人命不能‘彰顯’。
好在,程錚雖有假仁假義了一回,但在遇真需要決斷的時候,他也並不會皇如帝那樣虛僞便是了。
由是也長嘆了一聲:“卻罷了,便真有個什麼,也是孤之過……林卿儘管行事便是,哪怕——會有報應,也自是由孤自己承擔!”
林海可不敢就接程錚這話了,慌忙下跪道:“殿下說什麼話呢?您是真龍,有朝一日必會騰飛在天,又何苦執拗於這些無妄之言?”
要說林海這話開解得倒是十分之有有趣——他既說程錚是有朝一日會騰飛在天的真龍,那又如何會指了報應爲妄論?可要說他真認了這等鬼神之說,卻如何不搶着以己身替代程錚了?
偏程錚極喜他這等看似左右不沾的言論:林海說他是‘真龍’,自是因看好他有榮登大寶的可能。而林海並不搶在他之前承擔所謂的‘報應’,也是因皇位之下豈無枯骨?若真執拗於所謂的報應論,那皇位怕是也沒人能真正做的穩了……不,該說是不待坐上去,也早就隱報應而死了,不是嗎?
故,林海確有聽出他話語中的虛假,也確有不動聲色的將這份虛假消弭於無形……還能於其間不動聲色的拍了回程錚的馬屁,又叫程錚如何不欣喜?
可惜欣喜之餘——也即是對林海越發信重之餘,程錚卻是又恩將仇報的道:“那麼,依着林卿所見,我們卻是該叫誰來打這個頭陣?”
林海:“……”
這問題,真不好回答。
不但是因林海回答了誰的名字,誰就必死無疑了,更是因着林海必須要小心的把控,確保推出的那人既能滿足皇帝、勳貴對關鍵人物的定位,又能不至真正叫程錚和林海因那人的死而‘傷筋動骨’一回。
……
其實,若想將這事兒簡易的處置了,最好的‘選擇’也莫過於林海帶回的老農:他們既能切身的瞭解到並親身的體會過林海程錚提出的‘圍湖水患’論,又能全然滿足皇帝此次給予獎賞的各項‘要求’:皇帝不是說願意給鄉民們一個越過科舉直入官場的機會嗎?那現在,皇帝給出了機會,程錚也有將人帶到了機會的面前,卻是被勳貴們遽然居然將兩者的接觸斬斷了……試問,皇帝究竟是會欣喜於自己省下了這個‘機會’,還是——
還是恨那壞了他好事兒的人?!
所以,林海也就越發的需要確保自己推出來的這個人足夠叫皇帝心痛了。也所以,區區一個只知曉自己所耕種土地——即便這會是鐵打的實證——的無知農夫,想也知其定是不足以叫皇帝‘心動’的。
卻又該是誰呢?
林海的腦中再度轉過一輪……還是一輪滿滿當當的人名,卻彷彿每一個名字都有其不足之處……再看將對面程錚那期待的目光,也真真是即刻間便覺得頭大到痛了。
“莫若,尋個讀書人吧。”林海咬咬牙,很是心痛的供出了一個名字來。
論來,這人家中因小有積蓄,且這些個銀錢還很是傳了幾代,也就使得好幾代的子孫都能有讀書識字的錢鈔。又因着他家雖積年累月的供養着讀書人,卻是很有幾代的子孫都未曾真正讀出個名堂來,就只能越發的將心用在自家的田地上,免得書還沒讀出來,家產便就被自個兒敗了去——
以至禍害後人。
繼而,在又有實力又有學識的兩大前提下,注意並總結出某些旁人並不知曉乃至從未在意過的東西,也就不出奇怪了吧?
——是的,不是他,而是他們。
長久以來發現這一問題的讀書人,定然不會只有一個,且若是隻有一個的‘孤證’,傅懷灝又如何敢於就搭上自己了?
但,也便是‘不止一個吧’,林海在推出‘這一個’的時候,心中也難一痛。
大抵,也還是因着同是讀書人的緣故,便是同樣的性命,在林海眼中也不免被分出了高低遠近之別。
且想來,看在皇帝等人眼中也應當是這般的:士農工商,每一階之間的關係不說猶如天塹般難以逾越,也至少會是一道鴻溝……尤其是在下方的人往‘上’看的時候。
若要從中推一個人出來,也真是單單具有‘士’這個的身份的人就有足夠的重量騙得皇帝相信林海同程錚沒有藏私了——
只除了……這人有到底該如何現於人前,又該如何同煙花般‘壯烈消亡’在勳貴手裏從而給皇帝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和勾出深刻的恨意,依舊是一件需要細細思量斟酌並設計的環節。
……
程錚就同林海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陣。
卻是誰也沒開口。
但也便是誰都沒開口,林海也有感覺到程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沉重的……唔,也或許就該直白些將之稱爲壓抑的警告。
警告林海可別想着叫他再自我犧牲一回,‘護送’那人進宮了。
林海:“……”
他被程錚看得是啼笑皆非,待得有心解釋吧,也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解釋,最重要的是,他要如何向程錚表達自己沒得自己‘送死’的意圖所以程錚也不必這樣緊張的看着他……還能不因之生出羞惱之意,最終又反噬到林海身上呢?
有點難。
還是那種雖非全然無解,但與其將精力放在‘解’之上,莫若就直接繞開這個話題並提出一個叫程錚拍案叫絕的‘送人’方法——
不,該說是接人才對。
由宮裏的人,由皇帝的人親自出面將人接進宮,且直接將之‘接’到皇帝的眼皮底下!
……如果他們能成功的話。
不,或又該說他們是一定不會成功的。
林海也就故意頓了一頓,待得程錚看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壓抑也越來越含有脅迫感的時候,才遽然開口了:“殿下可又想過,若這人是我們送進去的,那便是人在途中遽然沒了,想皇帝也不至會太過傷心吧?”
程錚就奇怪的眨了眨眼睛:傷心?皇帝又如何就需要傷心了?他該是憤怒纔對吧?且,也只有皇帝憤怒了,才能使得他釋放出來的怒火狠狠的將勳貴們燒上一燒,從灰頭土臉直燎至傷筋動骨……
林海也很好的看出了程錚眼中裏的困惑,當即解釋道:“殿下容秉,便我等的確想要引得皇帝的憤怒不假,只這傷心……亦或者該稱之爲後怕罷,又如何不能作用到怒火之上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了?”
繼而再直白的提醒了一句:“若……前往接人的是戴權戴權公公呢?”
哦!程錚頓時瞭然,並深深的覺得林海的這一提議委實不錯:
對戴權,程錚也是很有幾分瞭解的,不說這人這些時日中隱約給程錚開的‘小道兒’使程錚必須得感謝他吧,就說他自小便陪伴在皇帝的身邊,從程錚的外祖時代……甚至那之前起,就一路伴着皇帝磕磕盼盼的走到今日。
這麼多年了,皇帝身邊的人更換了一波又一波,連韋皇后這般爲皇帝生育子女甚至還正位東宮過的女人都倒下了,戴權戴公公卻是成長爲了一株在皇帝的身邊屹立不倒的常青樹!……這功力,委實過人。
只在功力之外,要說皇帝同他之間多年相處都無甚感情,那也確實在騙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