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所言者同其言語所能達者之間的矛盾：
乍然聽着,皇帝的話大抵是在預備着獎賞有功之臣，但要真將之細細的剖析了卻也未必不是在給部分人以蠅頭小利的基礎上斬斷大部分人等着論功行賞的、獲得合理‘回報’的可能！
尤其是：皇帝試圖‘嘉獎’的那部分人還正是在仕途上最難以給予程錚幫助的鄉民！
——畢竟，皇帝已有明白的說出了自己之所以會同意程錚先獎勵一波的‘提議’，不過是擔憂尋常百姓若要在此事中出力，極可能因其身份的緣故而‘不便’,那麼，想來尋常百姓‘之外’的人就該是有足夠的能力在此事中……自保罷？
自然無需皇帝再做什麼了。
程錚：“……”
他聽出了皇帝的吝嗇。
偏偏他還真不能對皇帝的吝嗇直白表達自己的不滿：皇帝雖吝嗇,卻是吝嗇得很有技巧——還是充分利用了程錚的力再將之打回程錚身上的技巧，也即是之前程錚逼迫皇帝……不,該說是向皇帝討要賞賜用的是以一暫時性的賞賜激勵衆人持續性的努力……的藉口。
——也可以說，程錚討要的又哪裏的是賞賜啊？分明就是掛在驢面前的那根胡蘿蔔，瞧着香甜，卻是使得‘驢’必須爲了這點子香甜而不得不撒開腿一路向前飛奔，直至抵達皇帝所期望的那個‘目的地’！
故，皇帝又如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了？
還並非是徹底的‘反’，而不過是將其間的輕重關係略顛倒些許。着重於強調這些人後續需做出的努力……至於現在的獎賞嗎？卻是先獎賞……不，該是用於‘支援’那些迫切需要它們的人吧！
真的是這般——至少皇帝在表達自己真的只是這般思量的時候，其‘表達’還是極爲有誠意的：他竟是越過了科舉這條所有人在踏上官場前都必須經歷的考驗途徑,直接向那些願意幫程錚站出來的‘指證’的鄉民們越過了科舉這條鴻溝,繼而叩開了官場之路的大門！
雖說在這之後,這些人又是否又能於官場這條大路上走得順遂，走得如履平地……尚且是一未知數吧,但是能否踏上這條大路,對這些人來說,也已成爲了他們命運中的轉折點——
還是猶如天塹之別的轉折。
所以，也任是誰都不能否定皇帝此番的賞賜，是真的真的非常有誠意了……不過對程錚無甚用處罷了。
……
是的，無甚用處，還是一猶如雞肋般食之無味，棄之……又恐會再無甚旁的補償的‘可惜’：
也不管如何強調，甚至必須肯定於皇帝的賞賜對這些鄉民們來說又會是多麼大的人生轉折點吧，但它對於程錚而言又能有多少幫助呢？
幾乎沒有。
只除了……他所‘找’到的這些證人都有正式於皇帝的面前掛上號了。
——但這又能有什麼用？真將勳貴們逼急了，別說只是於皇帝面前‘掛上號’的陌生人，便程錚這個皇帝的親兒子，他們也會半點不耽擱的算計劃乃至於下狠手不誤！
只這，還不能算是皇帝最絕情的地方，他最陰、也是對程錚最沒有保留的惡毒之處，還在於他就用這些‘鄉民’直接取代了程錚下屬們的功績及他們該有的賞賜。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爲林海。
不說這人是真有憑藉着自己的努力和聰慧整理出了土地問題的要點難點的，便說他兩下江南……多少也能稱讚上一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皇帝卻偏偏對他的功勞和苦勞俱視若無睹：還明目張膽的擺出了他是程錚面前的紅人，是有足夠身份、地位和能力應付得了新貴勳貴們的刁難的人的理由。故而便皇帝一時間沒有賞賜他又如何？總不至於就因此而會耽擱了他後續爲皇帝做牛做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吧？
也總之，出力是應該的。不出力？就要摸摸自己的良心問一句痛不痛了。
程錚：“……”
好氣，偏還不能真說什麼！畢竟……畢竟成程錚又還能說什麼呢？是說自己不相信皇帝會真的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論功行賞，還是說自己不定能真有‘幸’看到塵埃落定的那一日？
一時間，程錚也真真是有些語塞難言：哪怕他已有想到皇帝定然是會拒絕他的，卻是沒想到想到皇帝居然能用這麼……無恥的拒絕方式！
是的，哪怕有‘再’逼迫皇帝一把罷，但程錚也是真的有認識到自己必然是難以從皇帝處逼迫出一個結果來的……事實。
所幸他要的也不過是這麼一個過程，這麼一個必須得實施，並通過其實施叫皇帝打消疑心的‘過程’。
……但，也不管程錚是否又懷抱希望，皇帝倒打一耙的敷衍，都不免叫他很想要冷笑出聲——
皇帝想堵程錚是自然，只可惜在堵截程錚的過程中，皇帝又是否會絆到自己的腳，卻並非就會是皇帝自己說了能算的‘自然’了。
更甚者，皇帝的這一‘自作聰明’，還真有給了程錚別的便利：也不管傅懷灝如何‘入官場’，單‘入’這麼一個字兒，就有在此前對程錚造成‘困擾’了，但在此之後嘛……
卻也真真是無需程錚再費心了。
程錚：“……”
只不過，他也是定然不會讓皇帝給出的‘便利’單體現在傅懷灝一人身上而已——既然是麻煩，那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便先叫皇帝幫林海填補些兩下江南的虧空如何？
——而，在後世，這種填補叫做報·銷·差·旅費！
也因此就對皇帝揚起了一抹感激涕零的笑，嘴裏卻是道：“父皇果真仁慈，卻是希望您不要怪兒子……得寸進尺纔是。”
皇帝：“……”
他也不由就是一愣，還並非是驚訝於程錚竟是忽然有了自知之明，而實是他不知程錚此時言明的尚要得寸進尺，又會是如何的一‘尺’？
便就聽程錚扭捏着道：“兒臣雖有尋來耕地兼併及圍湖造田一類人禍的受害者……但既然是受害者，想也很有因其受到了一些磋磨，以至生活困苦——”
故而，後續需要皇帝‘補貼’些什麼？也實是不必程錚更言明瞭吧？
……
就‘更不必’得皇帝幾乎瞪圓了一雙眼睛和程錚很是對視了一回後才恍恍惚惚的點了點頭——便是皇帝對程錚從來都不抱有什麼好的念頭吧，也是想不到這個程錚現下里會‘摳門’至此的。
哦，也或者程錚並非就是真的摳門了，而不過是套着摳門的‘殼子’實行噁心皇帝之實——即摳門對程錚而言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用他好容易尋找到的、能顯而易見的噁心到皇帝的手段，然後他也有毫不遲疑的就將之付諸實施罷了。
皇帝：“……”
他並不想就被程錚給‘噁心’到……但在算算自己若要真和程錚繼續掰扯這個問題，其間會耗費的精力之後，皇帝卻是又覺得自己還是忍忍算了。
左右不過些許銀錢罷了，撒將出去換片刻安寧……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