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對着林海那頗有些不解的神情得意道:“雖說孤暫不罰你,但一時間孤也不想聽你要說什麼”
的確沒有現在就聽的必要,因爲如果程曦的話真有道理,那想必林海也不得不隨之改變自己的思路什麼的……
只那林海卻是不知程錚言語間還埋伏着這麼一個陷阱的,也就真當以爲自己便是找了程曦也並未能改變程錚的堅持……一時間面上也就有些壓抑不住的懵愣了。
也或許,他其實也並不刻意的壓抑它們,還刻意對程錚展示它們。
然卻不能打動程錚的心
他十分之不爲所動的漠視了林海的神情,還故自道:“林大人,不知林家在江南有多少田地?”
林海:“???”
你幹嘛?查賬啊?難道說你以爲我林家也參與了這次的金陵舞弊案得的銀子拿來買地了?
可不等林海弄清楚程錚的腦回路,程錚就再一次問了一個叫林海更不能理解的問題了:“又,不知你可清楚你林家的地……有沒有那種本是湖泊,後來才人爲的填成土地的?”
林海:“??!!”
對不起我能先問問您中了什麼邪嗎?
不然至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嗎?
但林海不敢問。
所以他也就只能憋屈的回想了一下程錚的問題,卻是忽然又覺得程錚這問題雖是有些不知由來,但彷彿也不是那麼的天馬行空?
但也不能就說立時給程錚一個答覆:“殿下所言之事……臣彷彿依稀有聽聞得,居住於江南時,有時臣是有聽哪家有”
卻是就此遽然止住了話音兒,反而很有些尷尬的看着程錚。
程錚:“???”
看我幹什麼?哪家有什麼你倒是說啊!難不成我也在那哪家中?
可他並不就急於追着林海逼問,反而將程曦之間和自己說的那些回想了一遍,然後擺出一副十足高深的面孔:“孤知道江南一直以來就是人口稠密之地,且又有開國百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以往還算有餘的田地如今未必就夠嚼用了。”
林海:“……”
他也真是不想程錚真的能就當自己的面兒指出這點的,一時心裏不由就有些發緊。
只好在程錚似乎很知道什麼叫點到爲止,話到這裏也就收了口,且微笑着看林海。
也算是很給留面子了。
至少在林海的眼中這就算很給留面子了。
……
那麼,又是什麼導致了林海會這般想呢?
全因爲他並不如他所言那般是聽說有的人家有這般的田地的人,而是自家也是有這樣的田地的人!
又,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卻是要從本朝是如何衡量土地說起了。
一般而言,在開國初期,都是要大規模的統計土地人口等數據的,一來方便統治者對自己面對的攤子有一個清醒的認知,二來也是爲國家日後稅收墊底基礎……但是吧,所謂上有對策下有政策,面對這種國家義務,某些人規避的心思也是古今相通的,因此也就產生出多種多樣的相應避稅手段。
其中走明路的方式是將自己的地兒掛在那些不需要交稅的舉人秀才名下。如此,雖每年也要給他們些許的借名費,但總的說來還是比上交給國家的部分划算多了。
還有一種就是這並不在國家記錄中的荒地了。
所謂荒地,並不是說這地兒果真就荒蕪到種不出糧食了,而只是在當年統計之時,它並非在冊的田地
看出其間的門路來了嗎?
這些年裏填湖填出來的地界,在昔日可是不存在的,又哪裏會有當年記錄在案的說法了?因此要避讓官府的納稅什麼的,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這世道終還是弱肉強食的。
雖說百姓們能辛苦的將這地兒填出來或者開墾出來,也能小心的避讓開公門中人,但也並不能保證地兒就是他們的直接點的說法就是並不能保證這地裏的收益還能是他們的。
雖皇帝高高在上並不知各地田地的實際情況,但何處多了能用以產出的良田可是瞞不過本地地主的。而這些個不在冊的田地雖說是因爲不在冊而能避稅吧,卻也因着同樣的理由不受保護……
少不得就會有聰明的農人去主動去尋求大戶的幫助了。
這般行徑,也算是將以上兩種方式結合起來了。
林家也是有這樣的佃戶的。
甚至於因爲江南一帶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富人也多,所以不但種植墊底的農戶會苦於田地中的作物不夠嚼用,那些個有錢人也會苦於自己的田和錢不夠多。
還不一定能買到合法的田地。
那怎麼辦?
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創造出新的來唄!
因此這等開墾新田還不上報國家的行爲不但會是農戶們自發的行爲,也會是地主們有組織有預謀的行爲!
……
當然,每一個朝代都會經歷這樣人口增長田地擴張的情況,朝廷或者該說是皇帝也不會對此全然毫不知情和毫無準備了,因此每隔一段時間,也會有政府層面組織的開荒囤地和小規模的重新丈量等行爲。
但是這些被政府組織開墾出來或者計算在內的田地卻往往會在三五年的優惠期之後就開始正式且常年的徵收賦稅了,對農戶來說並不如交保護費合算。
因此,農民與地主之間的小交易也就這樣長期穩定且祕而不宣的延續了下去即使是朝中的官員,在社會經濟結構中也多是地主身份,壯大下自己的腰包又怎麼了?誰敢說出去,誰就是大家的敵人!
其中也自然會有林海隨波逐流的身影。
林海:“……”
忽然心慌怎麼辦?
畢竟,這挖的是程錚家的牆角啊!
只對面的程錚還在看着他!
因此他只能做出一副自己是在思索的模樣,然後試探道:“若說這土地……約莫是有些問題的吧?本朝開國百年,雖說是國泰民安,但也必會滋生出些蛀蟲來,但”
他忽然就話語一轉:“但殿下真要計較這個問題嗎?不是下官心有顧慮,只這事兒着實不好動作,還請殿下三思。”
程錚:“……”
三思?三思什麼?什麼時候洪水也能讓人三思而後行了?
程錚並不認爲林海果真能愚蠢到如斯地步的:也就是這時候沒有直面洪水還能信口開河了,要是真直面對洪水,那別說三思了,怕是一思都會性命不保好嗎?!
那,林海可是在暗示這洪水背後有什麼利益糾葛?
雖說的確是不知道地主和農戶們的祕密勾結的,但只需細細思索一下林海這不同尋常到不符合常理的抗拒阻止,程錚也就多少能品評出背後的味道了。
便也就十分耿直的道:“雖說這田地必定會關係到不知多少人日常的嚼用,但一旦洪水來臨,那真是有再多的收成也不夠填進去的……說不得還會連命都一併沒了!因此孤想着這並不是思考不思考的問題,而是做以及怎麼去做的問題吧?”
竟是連不做的選項都不留給林海了?
程錚也算是將後路斷得十分之乾脆了,然後就等着看林海會又如何回答?
卻不想林海只是十分之懵逼?
什麼叫做……洪水一來命都沒了?
難道就因爲江河沿岸會有洪水所以就不讓人耕作了?
……別開玩笑了!
程錚你可知道那會使得多少人無田可耕嗎?又會斷了多少人的生計口糧嗎?!
他不敢相信程錚真的能失智到這樣的地步。
對方不至於吧?至少在現在還不至於吧?
於是,雞同鴨講到幾乎都認爲對方講的是傻話瘋話了的雙方也終於都意識到了自己對對對方怕是有什麼誤解。
再進一步的意識到……也許對方也同樣有什麼該說的隱藏了沒有說!
……這就很尷尬了。
其中程錚要稍稍好上一些,畢竟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林海的上司,這領導隱瞞了事兒那能叫隱瞞嗎?
更別說他現在自己也不能肯定程曦所的就一定是對的,那麼,在小心求證的階段並不大事宣揚也是很正常的啊!
可林海就未必能找出這麼合理的、正當的理由了。
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