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實的。
世間確實不缺貧家出身的位極人臣者，但他們多半都是有伯樂的,便科舉成爲了唯一的晉身出路,但那些個優秀而貧寒的學子也終究會被人挖掘,或夫子，或友人，或座師他們作爲伯樂發掘了千里馬,千里馬也自會帶着他們日行千里,共贏互利,何不樂哉？
可賴家孫子就不成了。
他身上是有賈家印記的，這就使得那些個伯樂便挖掘了他,終究也不知道會便宜誰。
又有賈家並非懂禮的人家，萬一要藉着賴家的聯繫打蛇隨棍上……算了算了，世上就沒有幾人能擔起賈家這樣的重責。
所以賴家孫子讀書確實是不錯的……但要說日後進展如何？
卻是沒人能保證的：畢竟學海無涯,獨自前行是很艱難的。
這可不是他不樂意四處結交,是旁人不樂意接近他啊！
而這次……兵馬司衙門的大老爺，那怎麼說也是正經科舉出身的進士,能見到他的面兒再和他面對面兒的說上幾句話……真是很多學子求也求不得的事兒啊！眼下賈家竟是將這樣一件事兒送到自家孫子面前……
試問賴嬤嬤如何能不激動？！
也別說什麼這機會不是好機會了有就不錯了還想着挑選呢？
只多少還是要稍微端着些：若要叫賈母看出不對了,那到嘴的鴨子也是會飛的。
……
要說賴嬤嬤確實是賈母的陪嫁不假,也確實嫁給了賈家的世僕不假,但是再深厚的主僕也是比不得她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和肉再掉出去的肉之間的骨肉深情的。
畢竟活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臨到老了，不就求個子孫有望嗎？
因爲要在自家子孫和自家老主人之間做選擇的話，那賴嬤嬤當真是不會有一點猶豫的……且這似乎也是很合情合理的場面，畢竟有其主就必有其僕，賈母出一個賴嬤嬤，那真是太正常不過了。
也真是皆大歡喜兩廂便宜？
還不至於。
因爲賴嬤嬤再歡喜，也是不敢明着歡喜的。
這不但是因爲怕賈母看出些什麼來，也是因爲怕這事兒會不會有什麼變數的。
畢竟賈赦的混不吝，那在賈家可是如雷貫耳的，而這樣的人的手下……想也知道不是什麼簡單貨色。
別到時候官老爺是講道理的，自家孫子卻是被賈赦手下那些個不講道理的混不吝給欺負了！
於是賴嬤嬤也就適時露出了一種很想要爲賈母分憂但到底還是有遲疑的神情來。
也果然就誒賈母看在眼中：“老姐姐，你如何就忍心看我”
賴嬤嬤是忍心的，但也是絕對不能叫賈母知道她的忍心，於是只順勢跪下去，以減少賈母從她的神情動作中察覺些什麼的可能：“老太太，不是我忍心，只……只我作爲祖母，怎麼也無法就對孫兒忍心啊！”
賈母：“……”
所以說，你之前的什麼赴湯蹈火，果然是偏人的咯？
可不等賈母和賴嬤嬤追究這欺騙欺詐的問題，那賴嬤嬤就又是道：“畢竟我那孫孫最多也就是腦子活絡些，要論別的，那真是……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賈母：“？？？”
似乎有什麼和她的預想不一樣
不由試探：“這……老姐姐的意思我怎麼就不明白了？”
那賴嬤嬤靜了有一靜，然後宛如破釜沉舟一樣對着賈母狠狠的叩頭：“還請老太太開恩，賞賜我那孫兒幾個護得住他的人手罷。”
賈母：“？？！！”
對不起？她能指出這話裏的內涵有點大嗎？
但賈母想了一下，終究還是半是無奈半是順從的就肯定了那個能叫賴嬤嬤不放心的黑手：“你可是擔心老大”
賴嬤嬤低垂着眉眼不說話，但只看她那便是低着頭卻依舊背脊緊繃的模樣，似乎也不必再多說些什麼話了。
賈母：“……”
她忽然就鬆了一口氣：
這也好。
這就好。
至少被賴嬤嬤針對的是賈赦，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能有一個賈赦在那裏牽動着所有人的心，賈母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了，但既然這種情況已經無法迴避，那她也絕對不會吝嗇於合理的使用賈赦
從各個方面。
比如現在用來增進自己和賴嬤嬤之間的關係什麼。
便做出一副爽快的模樣道：“老姐姐這是說什麼話兒？你家乖孫可是有大造化的，我哪裏就會捨得他受那些渾人的罪了？更別說你這個祖母不忍心了。”
然後彷彿就將心一定，無比肯定道：“放心，你也是我家伺候慣的，這家裏那些人有個把子氣力你必定也是清楚的，你且去挑選些能叫你覺得放心的人，你家孫兒是爲我賈家去涉險的，我哪裏就能真叫他被惡人傷害呢？”
聽了賈母的話兒。賴嬤嬤簡直渾身都興奮得要發抖了，只到底還是剋制住了，就對着賈母再叩頭，表了些忠心的話兒，也就出去了。
只話說得好聽不假，她卻不是個真忠心的，也就使得送走她之後一心在家中等消息的賈母只能等了個空：便在登衙門之後也看出了賈赦的人大抵是沒有來過這裏的，但賴家的小子又哪裏就真的是因爲賈赦而來？少不得先借賈家的東風渡了自己的船，和衙門裏的正經老爺有一個算一個的攀談上再說！
……至於賈母？回頭再敷衍罷。
如此，一心一意上趕着給自己謀求好處的賴家人又哪裏還記得賈母還在那裏苦苦的等待着他們的回話？
就叫賈母越發的憂心如焚，甚至就有些個想歪了：
畢竟比起壞消息，有時候更叫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恰恰是這樣的沒有消息。
只，焦急得幾乎眼睛裏都要冒出火星的賈母也不曾想到，這時候鬱悶的人可不僅僅是她。
還有賈赦。
……
…………
賈赦現在是真的覺得自己大抵是流年不順了親媽不慈親子不肖什麼的就不說了，反正這些年他也習慣了。便連傳言中賈璉弄死了賈珠還被人抓個現行什麼的，他都沒放在心上：就賈璉那性格那腦子，遲早要出事兒，眼下出的是自家事兒還有林海在上面罩着賈赦已經很知足了。
但是！
但是就算賈赦已經接受了自己兒子是個傻瓜的現實，他也沒能想到自己親媽也同樣傻到冒泡好嗎？！
……就在確定了自己的兒子都不會有危險之後，賈赦也就將注意力轉移了，只老神在在的等着戲弄賈母。
卻不想
是的這時候的事兒就有點出乎賈赦的預料了，這戲弄的把戲都開場了，咋就是沒看到賈母往套子裏面鑽呢？
是人壓根就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戲？
不，不像。
畢竟賴家孫子浩浩蕩蕩的帶着人出門去往衙門的消息是捂不住的，就算賈赦和賈母此時都恨不得對方去死，也全斷不了對方的消息來源。
那怎麼就沒有後文了呢？
這，卻也是因爲賈赦便能打聽，那打聽來的消息也只限於他們進入官府之前的那段時間和路程。
因爲便是賈赦，也沒那本事就溜達到衙門裏面聽牆角，就不知道賴家人是在衙門裏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了。
……在這樣的這情況下，他也不由就有些對眼下的境況摸不準了：這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難道是賴家不，應該說是賈母和那官老爺有交情？
不至於。
若真有交情，當不至於到現在都沒個動靜：須知賈赦手下跟着這賴家過去的人已經在衙門前換了幾個蹲點地兒了，來回傳話的小子肺都要喘成風箱了，看得他都於心不忍叫換人了啊！
賈赦：“……”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簡直就想要直接叫自家那些還在大街上晃盪的夜遊神乾脆就也上衙門得了，別管是好是歹，雙方總能碰撞出個結果來！
卻也強自忍住了。
賈赦是後悔過生賈璉的時候沒能把他再一把賽回他媽的肚子裏，但現在人也養這麼大了親媽也沒了，要說賈赦真對這個兒子沒半點感情那也不現實
就越發的不能真把這事兒真鬧到公堂上，叫外人握住主動權了：賈赦知道自己的那點子本事也就悶在賈家對付對付賈母得了，要遇外敵鐵定不敵！
……也就越發的不安了幾分。
這種焦躁感使得他在又打發了人另叫一小子過去幫着蹲點衙門並來回傳話之後，依舊心神不寧的在院中開回踱了幾步，越走越是覺得空氣中那包圍着自己的涼意和腦海中快要沸騰的思緒你來我往的衝擊交戰，只叫他覺得自己的腦門都快要爆掉了！
簡直不能好！
也簡直不知如何才能好！
不好了的賈赦也幾乎就要在衝動之下就毀掉自己的佈局，只往賈母那裏去，且化陰謀爲陽謀，依舊循慣例和賈母面對面的衝突一回！
反正做了那許多次，也不差這一次了吧？
可就在他蠢蠢欲動之際，
卻是忽然看到又有自己手下的人步履匆匆的趕來，還不及走到他面前就揚聲道：“老爺，那周銳家的怕是有鬼！”
賈赦“？！”
……什麼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