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於此時驚愕些纔好呢！至少說明她老婆子還沒到能任由人作踐的地步。
可到底……自己身邊的人叫小輩給欺負了！
賈母不是不能忍氣的人,隻眼下可不是忍氣的時候：她正是要將王夫人狠狠打壓一回的時候,這送上門來的額外事件……真是正正好！
便就昂着頭只在四五個丫頭婆子的簇擁下進了堂屋的門,那打起了簾子之後便就像個木頭人一般杵在門口擋住王夫人視線的鴛鴦此時也像是隨着賈母的到來回歸智商了，只低眉順眼的弓腰側身,復又將打着門簾的手更向上擡了一擡，方便賈母進門。
於是因爲下人的貼心，賈母的氣勢愈發的高漲了，又兼她是從屋外走向屋內,瞧在王夫人的眼中，那些從賈母背後照進屋子裏來的陽光竟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一樣刺進她的眼眶，再順着血液一路遊走到心頭。
叫她的眼連帶着心都開始抽痛起來。
可王夫人兀自覺得賈母的到來是一種對自己的挑釁，賈母又如何不覺得她要給自己的丫頭長記性是一種侮辱？
且她發作起來還能更比王夫人自在些;因爲她是賈政的親媽是王夫人的婆婆，所以王夫人還需要咬下自己對賈母的不滿,可賈母卻是不需要的。
就笑着雖然笑得比發怒的模樣還可怕的走到了王夫人的面前。
而王夫人乍然被賈母這麼一貼近,不但氣勢萎了，更是連正座都不敢挨着站了，雖說在賈母冒頭的同一時間她就從椅子上蹦起來了，可她卻是從來沒有覺得自家的椅子竟然會有一日變得如同一團火球，竟是叫她靠得近一些都覺得困難。
而這,還僅僅是賈母怒氣的餘威。
等到王夫人再正正的看向賈母的面容時,她就更是顧不得什麼椅子不椅子的了。
因爲賈母在笑。
還是一種叫王夫人覺得頗爲熟悉的笑。
這樣的笑雖然賈母幾乎就沒有展露過，可上次它出現的時候和場景都太過特殊,以至於王夫人念念不忘到了今日
是的,她清楚的記得以前的賈母露出這種笑容的時候,正是賈赦將拿走了賈敏的嫁妝銀子，在賈母親自上賈赦的院子討要依舊不歸還的時候。
那時候的賈母，笑得也是這般的叫人不寒而慄。
雖說在這之後賈母也依舊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辦法直接告賈赦一個不孝，但對於賈政和王夫人要做什麼，她竟是一點阻攔都沒有了……不然就算王夫人掌管着賈家的大權，但是在有賈母這麼一尊大佛的鎮壓下，她還能真的叫人將賈璉往那些不好的地方引誘？
在那之前，不過就是縱容賈璉不學好，可若是要這樣光明正大的引着賈璉往那壞方向學……賈母怕不得打斷她的腿！
可是，就在張氏過世，賈赦霸佔着賈敏的嫁妝不肯讓出絲毫之後，王夫人卻是詫異的的發現賈母對賈家長房……似乎沒有任何的情感了？
這種無感具體表現在王夫人的人暗地裏在賈璉學習庶務的時候再給賈璉安排些常見的談話場地和陪同人員的時候不會再敲打王夫人緊守自己的本分了……甚至於王夫人都覺得自己只要不叫賈璉真正的出入那些場所鬧出些叫賈家顏面無光不可挽回的事兒，賈母也會一言不發的看着賈家長房唯一的嫡子甚至於是唯一的兒子在她這個二房太太的手中步向滅亡。
可又似乎，那時候的賈母，也比不上今日的賈母更讓人害怕？
……
王夫人的心中本就坎坷了，此時更是被這個發現嚇得面無人色了。
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樣的事兒，而她更知道的是，自己是如何能夠成功的做成這些事兒的。
所以她一點都不想看到這樣的場面，被複制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不。
不僅僅會是複製。
王夫人太清楚自己和賈母之間的斤兩差異了，也就清楚自己能做到的，賈母能做到，而自己不能做到的，賈母同樣能夠做到。
可這怎麼可以！？
王夫人可以看着別人的兒子在自己的算計下萬劫不復，卻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兒子不，不止是看着，她甚至連只是這麼想了一想都覺得自己就要無法呼吸了。
可爲什麼呢？
爲什麼賈母能對自己露出這樣絕情，甚至於更絕情的神色來？
可其實，賈母會表現得這樣狠絕也很正常：她再不喜賈赦，對方到底是她生出來的。
而王夫人？不過就是從外面娶回來的，賈母自己又有女兒，也沒想着和這個滿肚子算計滿腦子漿糊的兒媳婦親如母女，一旦王夫人有什麼叫賈母不滿意的地方，那竟是連點子血緣的顧忌都不用在意！
其實賈母對於賈璉和賈珠……真的是沒有多少的區別對待的。
倒不是因爲老太太難得公平了一次，而是因爲賈母對賈赦的不喜，其實從根本上來說是因爲賈赦是賈母的婆婆養大的，所以自小和賈母就不親自，而賈政卻是賈母手把手養大的幼子，這份親近自然與衆不同。
如此，一更近，一更遠，親疏的關係就拉得極大了。
但是賈璉和賈珠一樣，都不是賈母親自撫養的，所以賈母在對待這兩個孫子的態度上，還真的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自然了，從賈珠是賈政兒子，賈璉是賈赦兒子這一點出發，賈母多少還是該有些不同吧？
但賈母到底是賈母，情感之餘也有利益的算計：
別管賈赦不是自己心愛的那個兒子，他到底是榮國府現在的主人了，即使賈母有能耐叫賈政夫妻住進該由賈赦繼承的榮國府正院，可也終究沒有能耐叫賈赦將自己頭上的爵位一起讓給賈政尤其是在賈政連正院都保不住的眼下就更不可能了。
而賈赦雖說是個苦讀的，可賈母也不得不承認他或許努力有餘但着實是智商不足，不然不至於都是爲人父的年紀了，居然還是個連舉人可考不上的捐生……是的，賈政的秀才身份也不是靠自己考的，只當時的賈母這麼做只是爲了叫自己的兒子起步得容易些，怎麼會想到自己一出手就是兒子的終點了呢？
若在加上賈政做官也不甚順利的事實，因此賈母若是真的想靠這個兒子安度晚年，只怕不甚現實。
所以賈赦再不好，至少能保證她老太君的生活。
……
也因此，賈政身上有賈母的情，這份情能夠壓倒賈赦給賈母帶來的利使得賈母偏向於他，可根本就沒得賈母青眼的賈珠就沒有這份好運了
自然了，就個人能力來說賈珠還是優於賈政的，至少他的秀才身份是實打實的，可現在的他也不過是個秀才啊！等到中舉，等到殿試之中被皇帝點中……
不用等了，眼下一場秋闈就夠要賈珠的命了，等到他從這件事情中恢復過來，重新按部就班走向人生巔峯，還得走上多久？
今年的賈母都多大年紀了怕那時候她能享受到的，也就只有賈珠供奉的香火了。
還不如實際點，叫賈璉在接手了賈家之後能夠……
聽話點。
沒錯，賈母對賈璉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聽話而已，尤其是聽自己的話
她並不需要賈璉有多能幹多懂事，因爲她知道就算賈璉再如何……自己頭上的誥命也到頭了。
因此賈璉不需要做到多好，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足夠用聽話，使賈母依舊能維持賈家握在賈政夫妻手裏時的那種說一不二。
也因此，她能忍受王夫人將賈璉養成一個不知真正好壞的廢物，卻是不能容忍王夫人在賈珠說不得已經摺在了金陵的情況下還上趕着叫賈璉去送死！
……所以她急急的趕到了王夫人和賈政居住的院子，但是連她自己都想不到的是，她還沒有開口呢，王夫人竟是又送了她一份大禮。
就全然無視了王夫人惴惴不安的視線和伏低做小的笑容，只目不斜視的走到了正座前，就在王夫人再度剋制不住的後退幾步之後，她且一轉身就坐在了椅子上，雖然身形已經老邁，但那動作卻硬是叫賈母做出了一兩分帶着殺氣的灑脫和利落。
然後目無表情的看向賈璉：“璉兒回來了？”
……
一般而言，賈母對家中的孫輩還是一視同仁的和藹的，別管他們的父母是誰，至少在稱呼上還是一視同仁的。
因此賈璉雖說被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氣氛給唬了一跳，但是在意識到賈母似乎並沒有將這份針對帶累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他也機智的裝作了看不到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波濤：“是的老祖宗，只是還請老祖宗切勿惱怒，孫兒並不是心中沒有老祖宗，只是想着二嬸孃愛子心切，這才先行帶着珠堂兄的消息來寬她的心，待得二嬸孃好些了，孫兒纔好心安理得的來尋老祖宗撒嬌呢。”
這是所有的事情都算到她的頭上了？連帶着自己的責任也不打算負了？
王夫人好懸沒有因爲賈璉的話兒直接眼前一黑，卻又因爲賈母還在這裏沒辦法恣意發泄自己怒火
不，即使賈母走了也不可以，因爲賈珠還在金陵，自己的寶貝兒子還需要賈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