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兩個人哪裏是在說炭火?不過是心中都尤有一絲餘怒未曾消散,因此這程錚是在再一次的告訴莊簡親王您老悠着點,今日的您不同往日的您了,別以爲自己還是當年那個深受皇寵的幼子了。那莊簡親王也就用同一個事物來回敬程錚你倒是年輕,只這年輕便就能瞎折騰了?你便是不怕自己有個好歹,卻也不在乎你老婆和你老婆肚子裏那個?
……如此,可關劉保勳什麼事兒?
又關炭火什麼事兒?
卻是叫劉保勳別跳了最好。
如此,連劉保勳都不敢多話之後,這花廳裏也就徹底的沉靜了下來,程錚且和莊簡親王又讓了讓,方纔分主賓之位坐下。
又待人換過新的茶水,這暖暖的一小杯捧在手掌中,叫人連心都暖了幾分。
因此程錚便瞧着莊簡親王的面上很有些舒緩之意了,又等了一等,這才笑道:“卻不知老親王所來爲何?”
莊簡親王這時候也彷彿重新調整好了心態,聞言也就笑着回答道:“卻是來問問殿下,昔日您在刑部旁聽了那許多,可有覺得不對之處?”
程錚:“??!!”
他的手幾乎下意識的一抖,登時覺得那茶葉不暖心了卻是燙得叫人幾乎都要燒起來!
但不能就這麼跳將起來,於是他且拉出一抹笑:“卻不知老親王這麼說……究竟是爲?您也別怪孤愚鈍,只這刑部哪裏又會有不對之處呢?”
這話兒……
聽起來很有幾分玄妙的感覺,隻眼下再玄而又玄的東西也可分作兩層來理解也就是了。
這其一自然是程錚自詡在問案一途上不過一屆菜鳥,哪裏就能聽出刑部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大人們的錯漏來?
可這其二嘛……卻是說這刑部旁的且不論,只說那理事尚書背後站着的可是皇帝呢!因此這刑部從某方面來說也是皇帝的刑部,有這麼一位真龍在背後鎮着,它哪裏就能有錯呢?
不能!
必須不能啊!
哪怕是錯的也必須要說成對的啊!
而不知是否聽懂了程錚的言下之意,那莊簡親王面上也只是悠悠的一笑,這笑容很有幾分他這年紀的人所特有的和藹:“這話聽着雖也有幾分的道理,只世人都說此一時彼一時,殿下方纔才用這話兒來告誡老朽呢,怎麼眼下自己竟然就不記得了?今日御書房內……那位……可像是貼心的舉動?”
御書房?
您說的是誰?
要知道今日御書房裏可很有些數的上來的人物在!
但便是這些人每一個拿出去都能攪動一番風雲,可程錚心思也未曾亂上一亂,甚至於只在莊簡親王話音落下的時候,他就從這些人中精準的抓出了兩個主角來。
邱尚書。
皇帝。
邱尚書今日的舉動對皇帝來說可算不上是貼心了。
……只,這約莫是一句廢話。
畢竟程錚就是策反的邱尚書的那個人,難道他還能不知道邱尚書這老頭兒此時是恨不得有多遠跑多遠嗎?
還貼心?貼心個鬼啊!
但是……
但是,程錚又精準的注意到了,但是莊簡親王話語中的重點也絕對不會是邱尚書
因爲能值得莊簡親王這般開口的人只會是皇帝!
程錚:“……”
一旦明白了這點,他的思緒也就再忍不住的開始狂奔了。
當然,是在正確的道路上:
邱尚書是如何不願再巴着皇帝大腿的且不提,只說按照慣例來推斷,皇帝會如何對待那些不貼心的人?
想想程錚,想想程鈺,再想想那位曾經風光無限,可眼下卻是現在死得不能再死的韋皇后。
……
這麼一想,事情似乎也就明瞭了。
皇帝對於那些不貼心的人向來是棄若敝履的,還不是那種單純的拋棄,而是一種帶着怨氣的廢物利用的拋棄!
韋皇后的事兒太過曲折且不說,只說曾經身爲皇帝寵妃的安嬪眼下不也不但身死,更是爲了洗脫皇后的罪名尤其是連帶着洗脫皇帝的污名而連死也要被人造謠鞭屍嗎?
連枕邊人都是這樣的待遇,那邱尚書的待遇也就……
注意,這裏說的是刑部的事兒,而不是刑部大牢的事兒,也就是說所有的、皇帝可能有嫌疑的、只要是刑部插手了或是過問過的事兒,怕是一件不落的都要落在邱尚書身上!
而這些事兒有多少呢?
細細數一數,從夏秉忠一案開始……不,怕是要更早些,從潘承徽那事兒開始吧,然後太監宮女,皇后皇子,寵妃太醫,竟是走馬燈一般的在刑部輪番亮相了一回也或者少不得多少有些牽扯。
又有他們的身份擺在這裏,那涉及的事兒又哪裏會小了去?不但夠刑部在無過的時候也很要喝上一壺,這一但有過了……
說真的,眼下已經不是邱尚書死不死的問題了,而是他家到底會被皇帝誅幾族的問題了。
程錚:“……”
一旦弄明白了這個問題,那莊簡親王那不曾明白說出來的話也就很能夠推測出來了:皇帝怕是要棄車保帥了,這丟出來做炮灰的那個也怕就是邱尚書了
卻不知莊簡親王打算用這點來做什麼?
程錚且探究看了莊簡親王一眼,但也只是片刻,他目光中就有六七分的困惑轉化成了瞭然:
莊簡親王之前做了什麼程錚並不清楚,但眼下,這老頭卻顯然是來探路的!
只……他又要在自己這裏探出些什麼來?
於是程錚也就笑了一下,那笑容真真是幾分的不解中再摻雜着幾分的無奈:“老親王的這話兒聽這話聽着彷彿很是,只不說當初是否確有些什麼,就說眼下都過去這許多日子了,還幾乎每一天都有些驚心動魄的大事兒攪亂心神因此孤可着實想不起什麼有用的了,不若您提醒提醒?”
只說是需要提醒,其實程錚哪裏是要莊簡親王提醒當日的事兒了?不過給莊簡親王裝傻充愣。
就看誰先撐不住了。
於是莊簡親王只和程錚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了一會,程錚又招呼莊簡親王用茶,更是言道眼下的這份糕點不配茶水的雅緻,只一疊聲的叫人上些瓜果來。
莊簡親王:“……”
他又安坐了一會兒,只那份故作的安穩也到底在劉保勳低眉順眼的帶人上前換點心的時候崩潰了:“殿下”
只可惜程錚雖心急,卻是不至於就要聽着他在這一時半會兒內將將實話交代了:因爲便此時莊簡親王的不安穩是真的,程錚也不認爲這點子不安穩能叫莊簡親王真扛不住……總是,他還需要繼續將這個老親王好好的磨上一磨,直至磨出真正的內在來!
反正程錚上次那般出格的言行舉止也不見這老親王受不住,那眼下這點子磨礪就更能程錚磨得心安理得了。
就又喫茶吧。
今兒奉上來的這茶卻是安吉白茶。
這白茶雖算不上什麼特別名貴的上進之物,卻難得其葉芽不但瞧着可人,沖泡後也口感清爽,且回味間更是有一股甘甜之感,甚是生津……因此在這段多風雨多坎坷的時間段內可是很得程錚喜歡的。
卻是叫莊簡親王喝出了一種喝苦汁子的痛苦糾結。
真真叫程錚看得不能再滿意了。
但就在程錚幾乎就要露出一種有些孩子氣的惡意時,他卻是忽然間就看到莊簡親王嘴角的那抹笑。
他難以形容這笑究竟是一抹什麼樣的笑,但他卻是能明顯的察覺到其實自己所有的小算計在這抹笑容中變得無所遁形
因爲這是一種寬容的笑。
就在程錚再一次的採用一種磨礪的態度來看似囂張實則消極的對付老人時,對方卻表現出了這種寬容?
程錚簡直都要氣炸了!
是的,還是那句老話,你知道你都懂我知道我也懂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表現的這麼明顯?
畢竟最尷尬的不是自己做戲,而是別人看戲。
程錚:“……”
他氣急敗壞,可又發作不得。
而就在他的啞口無言之中,莊簡親王卻是徹底的收起了那種短暫的、故作的笑容他變得雍容而大氣,沉穩而淡然……只是依舊有一點無可奈何罷了:“殿下又何必趕着在眼下對老朽如此敵視?須知這邱尚書若真……老朽自是不礙的,但殿下您卻逃得了?”
程錚:“??!!”
程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