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和程錚拉開距離的最好方式無過於爲程鈺說上幾句好話兒:
成年的三個皇子之間的關係已是不必邱尚書再多說,只要幫助了其中一個就是間接的得罪另外兩個,他一旦爲程鈺說話了,那就沒有人會再看好他和程錚了哪怕皇帝也不會認爲邱尚書有能耐在程鈺和程錚之間腳踩兩隻船還不落水。
但這只是其一。
其二便在於程錚自己了。
爲程鈺說話的要求可是程錚自己提出來的,哪怕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在程錚看來並不算什麼……至少還不足以讓他付出自己的膝蓋,但是他提要求了,他示好了,那邱尚書用完成他要求的方式來回報他的示好,在邏輯上沒有問題吧?
自然,這樣的行爲不怎麼厚道,但是邱尚書向來就不是一個厚道的人,所以他能夠做的心安理得:畢竟混到眼下的位置,邱尚書可是不知道捨棄了多少的東西,像是原則那樣縹緲的事物,他竟是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的都不知道的。
想到這裏,邱尚書連半點的猶豫都沒有了,他幾乎是果斷的再次將頭叩了下去,只是聲音卻是沉重而帶着些嘆息的:“陛下息怒,微臣知道三殿下此次必定是錯了,但……但……”
皇帝正是恍神的時候,便就不耐煩聽邱尚但個沒完,只簡潔而冰冷道:“卻又怎麼了?”
邱尚書便就擡頭大膽看了皇帝一眼,且讓皇帝看出他中的糾結來:“但是微臣認爲三皇子的擔憂也是不無道理的……刑部大牢……眼下確實不怎麼安全。”
聽得皇帝登時一愣,這一愣之下更是一驚:“你到底什麼意思?”
就問得邱尚書連連叩頭:“請陛下原諒微臣的隱而不報之過……可臣確實沒什麼壞的心思,只是擔憂這事兒驚擾了陛下!”
皇帝當即就是冷笑,目光在桌上一掃,瞧着是極想再扔個什麼東西下來的:“你竟是把朕當做傻子糊弄嗎?這哪裏是怕朕出事,這是怕朕讓你出事!”
邱尚書看上去越發的瑟縮了一些,老邁的身軀蜷縮在金石的地磚上,竟是毫不掩飾的打了個哆嗦:“微臣萬萬不敢如此!”
只是雖說是不敢如此,但誰不知道他不敢如此的的如此只是讓皇帝如此知道了如此之事?
而見邱尚書這般,皇帝自然是生氣的,可再生氣也要問完了話兒纔好接着生氣,且眼下刑部正是多事之秋,除了處事老成的邱尚書,皇帝還真不知道還有誰能鎮住刑部,因此也想着先按捺着聽了邱尚書的話兒再發作人不遲。
就在這樣的心態裏,他儘量的剋制道:“罷了罷了,刑部掌管天下要案,本就是是非所在,這大大小小的事兒朕又怎麼顧的過來?你當真是爲了朕,只這樣的事兒可一不可再……你且說說刑部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邱尚書就一叩頭:“回稟陛下,這些日子以來刑部大牢頗有些不太平”
其實真真論起來,刑部大牢就少有太平的時候,畢竟那裏關押的都是些什麼人?不是擾亂政局就是割據一方,不但殺人放火之徒在這裏排不上號兒,就連謀朝篡位的人才也偶爾能叫人開一開眼界。
正因爲這些人如此厲害,所有當他們押入刑部的時候外面也會同樣厲害的人希望他們在吐出自己之前永遠閉嘴……自刑部大牢交付使用以來,這裏層出不窮的意外事件甚至能夠使得刑部的官吏們足不出戶的增長自己應對刺殺的各種閱歷,至少他們認識的就說不得比宮裏的御醫還多些呢。
眼下刑部雖然是關押了坤寧宮的人,但是別的犯人也不能就此被趕出去啊?因此各色的暗殺事件依然層出不窮,刑部雖是攔下了這些事兒,但也向來沒有聲張過,都等着事後一道兒清算!
因此若是將別的犯人遭遇過的事兒往這些坤寧宮舊人身上挪挪也不用太大的手筆,邱尚書有足夠的把握能讓皇帝看不出破綻來。
這般便就越發的沒有後顧之憂,邱尚書只道這刑部大牢刺殺不斷,坤寧宮的舊人雖是從宮裏出來的,但也未曾倖免了去,刑部雖是未叫人死了,可那動手之人卻是不敢細查……
他好懸沒笑出聲來,對邱尚書的感官此時哪裏只有歎服,簡直都要敬佩了這當真是個人才啊!看這心性,看這言語,這竟是在皇帝面前也敢繞圈子,還tmd居然把皇帝給繞進去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又擡起頭來,只往皇帝的面上看去,卻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看到皇帝被邱尚書戲弄的場面,還是想看到皇帝斷吼一聲神勇破局的場面
但不等他心中的天平做出選擇,他就看到皇帝那張堪稱凝重的沉思面孔。
程錚再次倒噎了一口氣,嘴角一抽,幾乎就要露出一個苦笑來:堂堂天子,竟是被認爲如此玩弄還不自知,當真是天下至哀也是天下至譏!
但程錚卻不知道,他算是在某種程度上誤會了皇帝:皇帝不是真的傻,他只是推己及人罷了。
正如程錚所知道的,皇帝是個陰謀詭計的愛好者,不知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長歪,在手握天下至高至重的權柄之時,皇帝卻像是一個後宮的婦人一樣喜愛玩弄後宅之術……
而且樂此不疲。
眼下皇后和安嬪的棺材蓋子都沒有闔上呢,要做賊心虛的皇帝相信後宮中有另一股未知的力量在藉機興風作浪且還急於殺人滅口,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吧?
因此他竟是十分坦然且毫不抗拒的接受了這份謊言,甚至於他還擔心邱尚書真的因爲這些事兒看出些什麼來,便就緊張道:“當真在那些人嘴裏問不出主使者?你卻別瞞着朕!”
程錚:“……”
他忽然間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這種時候……可能只要沉默就好?
而明顯邱尚書也是和程錚打着同樣主意的,也或者這是因爲他知道眼下皇帝已經入套了,所以與其再在這裏說些什麼有的沒有的,還不如趕緊回刑部去做些什麼有的沒有的呢!
可惜天不遂人願。
就在邱尚書如此盼望的時候,門邊卻是傳來一聲通報:“二殿下求見陛下!”
二殿下?程環?
這時候他來做什麼?
極度的驚訝之下,不但程錚向着邱尚書看過去,便是邱尚書也急急的回了個頭,目光在程錚的面上一略而過,帶着裸的困惑。
卻不止這兩人,那裏皇帝也愣了一愣,只道:“老二來了?”
這是一句問句,或許想要表達的只是皇帝的驚訝之情,但門外人卻明顯將之當做了一句允許自己進入御書房的允許。
因此程環竟是全然不顧那守門小太監驚惶的表情,就故自撩起門簾進來,對着皇帝一禮道:“多日不見,兒臣甚是想念父皇,卻不知父皇近日可好?”
皇帝並不答話,只眯起眼睛向後倚了一倚,就靠在椅背上質問道:“你卻進宮來作甚?”
程環:“……”
他雖料到自己或許不受皇帝待見,卻不想皇帝會如此的不待見,因此一時間不由就有些慌神,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他眼下要說的話正該是慌亂之中說的話兒,因此略略一定神兒,便就藉着面上的表情驚惶道:“父皇可是不滿兒臣前來?只兒臣聽說宮裏……因此才情急了些。”
一面說着,一面就微微擡起頭,想用一種委屈的目光一點點的向着皇帝的所在挪過去。
卻是沒等眼光落在皇帝的腳面上便就是一凝。
一般而言,任何人進入御書房都是低眉斂目的,眼光能打量的範圍絕對不超過自己腳邊的方寸之地這是一種對至高無上的皇權的尊敬。一直要到叩頭之後皇帝身邊的太監叫了免禮,才能微微擡起頭,讓眼光能接觸的範圍更大些,只是依舊不能直視皇帝的臉,目光不過便是在皇帝的腳邊打個幌子罷了。
程環便再是皇子,也是兒是臣,斷不敢壞了規矩去,因此他進來時也是這般做的。
只此時既然要讓目光往皇帝的腳邊挪,不可避免的就會掃到前進道路上皇帝丟在地上的碎茶杯,雖然程錚已是用自己的雙腿蓋住了大部分的碎片,但是餘下的那些邊角瓷片和地毯上深一塊淺一塊的水漬也依舊能夠讓人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