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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皇后看到皇帝的呆滯,面上便止不住的想要露出一抹笑來,卻是強行忍住了,只搖搖的走過去將手中的琉璃燈籠掛在架上,便回身走到圓桌邊衝着皇帝招呼道“陛下且來嚐嚐吧,這珍珠玫瑰湯圓、桂花糖藕和梅花香餅都是陛下愛喫的,便是剩下的冬瓜蜜餞、松子百合酥等物妾身嘗着也是陛下好的那一口。”
說着,她自執起黃地粉彩五蝠捧壽壺親自爲皇帝斟了一杯酒“這卻是五年的荷花蕊,喝起來最是清冽,入口回甘陛下試試”
皇帝也不說話,只是向着那炕桌走了幾步,伸手便從炕桌邊的棋盒裏拿起一顆黑子。卻不落子,只握在手中不斷摩挲不但如此,他的目光依舊凝聚在棋盤之上,那相互膠着卻互堵了生路的黑白棋子使得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抿了起來。
韋皇后便再次低頭一笑,只是等她擡頭時面上卻是一副似嘆息似懷念的神色了“陛下還記得這局棋那些日子陛下來我宮裏時夜夜將這棋局擺出來,依燈細思苦求破解之法妾身便是再不醒事也記住了,這些年來每逢思念陛下便將這棋局擺出來,權當如同陛下在我身邊罷了。”
皇帝的嘴脣哆嗦了一下,似乎就要發出一聲冷笑,只是到底忍住了。
韋皇后只故自做出一副神思的模樣,便也沒有注意這一點,復又走過來牽起了皇帝的手“現在想來,那些日子又多麼快樂啊,便是這坤寧宮中住的是”
皇帝便打斷她“沒得說這些作甚”
皇后依言住口,只是微微側了側頭顱,鬢髮上插戴的步搖便叮咚作響。
那卻是一隻純金的步搖,只彷彿久未炸過,因此便是黃金也顯出一兩分的落魄來“陛下可記得您賞給我的這簪子當時姐姐也有隻形狀相近的,只是她那隻卻是點翠的流蘇,現在想起來依舊好看的緊,只是可惜姐姐卻”
姐姐
這宮裏的女人千千萬,便是年紀比韋皇后大的也並非沒有,只是能夠當得起韋皇后一聲姐姐的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故先後許氏
皇帝頓時便有些顫動,手指不自覺的開闔了幾次才終究穩住了“沒得提她做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老了,妾身這些日子常常回憶起年輕的時候,雖說那時卻也是快活得緊,姐姐素來是個寬大的人,即使姐妹間有什麼不是也不過一笑而過,尤其對陛下的骨血是真真心疼的緊不說她膝下的太子,便是對程?和我的福靈姐姐也多有關照說起來幸好程?比太子慢了那麼一個時辰,若是那德嬪妹妹心中只怕也過意不去呢”
當日許皇后和德嬪接連產子,皇帝卻誰也沒去看,只是當許皇后率先生下嫡長子的消息傳來時皇帝卻是當即失手跌了一隻茶杯。
當然,對外的說法是激動太過。
這件事重又被提起,皇帝當即便是一哽,只是到底發作不得,便只能挑高眉毛。
韋皇后自然看到了皇帝的神色,只是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便回不了頭了,略定了定神,又鼓了鼓氣,這才繼續道“說起來程錚這孩子還真是不凡的,果真是陛下的嫡長子只是只是都說兒子肖母女兒肖父這樣算起來,太子殿下不但肖似陛下,只怕”
“也有許宣許大人的幾分品格兒呢”
這話音兒一落,暖閣中登時便靜了下來,皇帝本便將那黑子握在指尖,此時更是拽得死緊,指尖因用力和失血便變得青白,指節的骨骼更是突起,彷彿連青筋都要爆出來。
皇帝竟是再也忍不住了,將手中的黑子往棋盤上一擲,那黑子斜飛着打亂了一盤的佈局“他又有什麼功勞那稅法是丁萼提出來的也是朕的諭旨下達各省的”
韋皇后一捂嘴巴“可是妾身聽說的都是”
皇帝便看了她,只冷冷的笑道“可是聽說那就說啊便讓朕聽聽你還能說些什麼嗯”
韋皇后頓時覺得頭皮一麻,所有的思緒都有些亂了“陛下陛下這說的是什麼妾妾身不是”
皇帝依舊冷笑,手一揮將那局棋徹底打亂,然後便叉着手在炕上坐下了“提起許氏提起許宣你還能提起什麼讓朕猜猜吧”
“是許宣批過的所有奏章朕都只能附議”
“是當日拱衛京師的穆之同也和許宣勾結,所以朕爲了自己的性命不得不對許宣唯唯諾諾”
“是許宣那個老東西明明是告老祈骸,卻還留下了一堆的親信弟子來脅迫朕”
“是朕分明恨不得將那老東西挫骨揚灰,卻不得不賜下太傅和文順的諡號還讓人祭掃”
“還是說”皇帝的目光倏然一轉,直直的盯着韋皇后的雙眼“是朕雖然看着許氏那個女人便犯惡心可朕還是不得不和她假扮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樣子“
“說啊你想說的究竟是哪一句”
韋皇后早已聽得面色劇變。
她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兒了,同期入宮的許皇后是已故去了的,而德嬪向來是個不得寵的,即使命好生了二皇子也一直活得像個透明人,因此對於揣摩皇帝的心思,韋皇后向來自負,自以爲自己認了第二,便沒人敢領那個第一。只是只是再是怎麼揣摩皇帝的心思,韋皇后卻也沒想過有一天能皇帝這樣一句又一句如此直白的自我剖析。
因此她竟是呆了一呆,只是待得回過神來之後唯一的感覺不是激動也不是震驚,而是心驚膽戰。
是,她是憑藉那些早年的經歷猜測皇帝並不喜歡許氏一門,但是她卻沒想到皇帝對於許皇后和許宣竟然是如此的恨之入骨。
可確認了這一點的她卻沒有感覺到欣喜,只感覺有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上來
皇帝爲什麼要說這些
皇帝爲什麼對着她說這些
重點是知道了這些的她還能夠活下來嗎
就是這一想法使得她心神劇震,再聽到皇帝最後的這聲質問更是半點都不敢遲疑,咕咚一聲就跪了下去“妾不敢妾不敢的啊”
可是皇帝已然怒急,順手抄起手邊的棋盤就對着韋皇后擲了過去,韋皇后下意識的一偏頭,那棋盤雖未正中韋皇后,但邊角到底在她的額角上劃了一劃,鮮血登時就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