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北城有雪 >第 43 章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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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宴西清早醒來便覺有幾分頭重腳輕。

    前一陣行程急鼓翻鉦似的,催得他連喘口氣的工夫也無。

    先是老爺子那頭,原定了出院時間,臨了狀況又惡化了,現今只能躺在特護病房裏,藥石濟命,好一陣歹一陣的。

    再是那項目即將召開招標會,事關重大,他作爲投標方之一的主要負責人,很多事情都得親臨坐鎮。

    此外,新年前後,婚喪嫁娶的事情也多了起來,因談騫北的身份在那兒,很多他不便出席的人情場合,還都得談宴西露面。過去寒暄兩句,飯也不及喫,就得轉場下一家。

    這些都是他慣常的工作,忙歸忙,倒也應付得及。

    誰想到,這種局面下,再給他添一把火的人,居然是衛丞。

    談宴西一通電話過去,氣都不打一處來:人工作幹得好好的,你在這裏頭摻合什麼,嫌我這兒不夠亂是吧?你這麼能,怎麼不去做獵頭!

    衛丞一派幸災樂禍:你也不是人什麼正經的家屬,她想換什麼工作,還得經你批准?你勒不住你這小金絲雀,也別胡亂撒潑啊。

    於是,這事兒倒壓過了那些人情關竅,成了他最難受不過、又捋將不清的千頭萬緒。

    他叫莫妮卡去打聽打聽,法國置辦房產送人,得有什麼流程。

    莫妮卡彙報說:門檻倒是沒什麼門檻,但手續流程多少有點繁瑣,而且公寓單間只租不售,那產權是整棟樓的,要買就得都買下來……恐怕,價格不低。

    談宴西:那就買整棟。

    莫妮卡大爲震撼,轉頭又去協商,然後再告訴他:業主不肯賣。我懇求了幾次,他都一口回絕。他的房產都是經理人在打理,如果很着急,就只能租了,經理人那兒有託管協議,租賃合同代簽即可。

    談宴西吩咐:租吧。

    於是,便由莫妮卡兩頭飛,領了這租賃協議回來,他在連軸轉的行程裏,簽了這協議,再由莫妮卡送過去。

    興許莫妮卡都瞧不過眼這純屬燒錢玩的行徑,這太不是他一貫講求投資回報比的做法了――房子買了是投資,放那兒終究能保值,租賃卻只租了個有限的居住權,到期了什麼也撈不着。

    她便在他簽訂合同之前委婉提醒,找個獨戶的別墅,買了可再照那公寓的樣子做裝修,只是會耽擱一點時間。

    談宴西似沒聽見,眼也不眨地簽了字。

    -

    今日天色灰青,倒沒颳風,只是乾冷。

    談宴西去陽臺那兒,開了窗,點了支菸,正心神不寧地抽着,目光瞥見什麼。

    腳步一頓,退了半步。

    他往地上一蹲,朝地板上看一眼,一時間啞然失笑。

    瞧瞧小姑娘的烏鴉嘴――這泡過水的木地板,還真翹起來了兩片。

    他深深地抽了口煙,一時間更覺煩亂。

    家裏頭太多周彌的東西了。

    衣櫃裏給她備的幾身換洗衣服,浴室的牙刷、洗面奶和整套的護膚品。

    前幾天,他還在沙發的縫隙裏摸出來一根黑色的髮圈兒。

    那時,他剛從衛丞那兒得知,人飛東城的機票已經定了。

    撂下電話的時候,心裏想着,得叫家政過來,把這屋裏徹徹底底收拾一遍,不屬於他的東西,全都打包扔了!

    然而等這狠冷的心情一過,終究也沒這麼去做。

    一會兒,有人來敲門,是談宴西頭天叫莫妮卡幫他預定的早餐。

    談宴西衝了澡,坐去餐桌旁邊,卻不大有胃口,只喝了半杯柳橙汁。

    他今日沒什麼安排,難得空閒,但或許沒這享受清閒的命,待屋裏焦躁得很。

    又點一支菸,想着找點什麼事情做。

    客廳裏轉一圈,看見樓層管家前幾天就幫他領回來的一隻包裹。

    挺大一個紙箱,及膝蓋那麼高,靠客廳的牆壁放着,也怪礙眼。

    最近忙得一回家倒頭就睡,始終沒空拆。

    他去書房裏,找到一柄美工刀,回客廳,把紙箱子拆開。

    但只看了一眼便關上了。

    真不覺得意外,這就是周彌的性格幹得出來的事。

    他只是覺得無奈,叼着煙,自顧自地笑了一聲:“瀰瀰,這就矯情了啊。”

    她要“兩袖清風”地走。

    可他也算不得一個好情人,名分一樣都給不了。

    她既沒求着名,連實打實的利也沒撈到。

    這傻姑娘啊,到底圖他什麼。

    -

    中午,談宴西往姚媽那兒去了一趟。

    他左右是閒不住,過去給姚媽解解悶子也好。

    姚媽知道談老爺子在病重,兒孫子女輪番孝敬,照理談宴西沒空往她這兒來,食材都比平日備得少。

    今天他臨時過來了,她叫他先坐着,自己馬上出去買個菜。

    老城的好處,生活設施齊全,外頭走不到一公里就有菜場。

    姚媽去了沒二十分鐘就回來,拎着條鮮魚,喜滋滋說,今日燉豆腐魚湯來喝。

    姚媽手腳麻利,半個多鐘頭,三菜一湯就端上桌了。

    談宴西實則沒什麼胃口,嘴裏覺得淡,嘗不出來什麼味道,只喝了兩盅魚湯。

    姚媽打量着他,“祖宗,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放了碗,起身離開餐廳,一會兒折回來,手裏拿了支耳溫槍。

    給談宴西量了量,38.5c。

    姚媽知道談宴西的性格,除非自愈不了的病,他輕易不愛去醫院。

    也不勸他,等他喫完了飯,拿了溫水和退燒藥來,叫他先服了,上樓去睡一覺,看看燒退不退。

    她又唸叨着:“要不把周姑娘叫過來?我看她在你總能好受點兒。”

    談宴西淡淡地說:“她換工作了,要離開北城。”姚媽一愣,“什麼時候走?把人帶過來啊,我做頓飯當是踐行呢?”

    談宴西不說話了。

    他沒跟姚媽說跟周彌已經斷了的事。

    實在的思緒茫茫,或許是因爲發燒,整個人行屍走肉似的,腦袋都不轉動。

    他扶着欄杆扶手,輕一腳重一腳地上樓去,進臥室躺下。

    歪靠在牀頭,費力地睜眼,那衣帽間的門只敞開了一線,叫他忍不住想去推開看看,是不是人在裏頭,是不是正對着鏡子換衣服,像一段霜白的月光流淌而下。

    意識近於渙散的邊緣,突然手機響了。

    他急忙接起,卻是莫妮卡,告訴他:那文件,人家又一個閃送送回去了,她剛簽收的。

    談宴西問:“你拆開看看,鑰匙在裏頭嗎?”

    片刻,莫妮卡回覆他:“也在。”

    談宴西:“知道了。”

    -

    談宴西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多。

    醒來燒應當是退了,一背的汗。

    他去浴室衝了個澡,換一身乾爽的衣服下樓去。

    姚媽聞聲過來,問他:“燒退了嗎?”

    “嗯。”

    她不放心,拿來耳溫槍再測一次,鬆口氣,“你坐會兒,我去給你衝杯檸檬水――晚飯可有什麼想喫的?”

    “您隨意。”

    談宴西走到窗邊去,一手抄在口袋裏,往外頭看。

    灰白的天色,上空鉛雲堆積,有什麼正輕緩地飄落下來。

    細看,原來是下雪了。

    姚媽把檸檬水放在餐桌上,叫談宴西過來喝。

    喊了一次,人沒來。

    喊第二次,人還站在窗前發呆。

    那身影瞧着煢煢落落的,叫她不由地想到他小時候,半大點兒的孩子,作業完成了,就去門口的樓梯上坐着,一邊看書一邊等。

    十回有九回,什麼也等不到。

    姚媽見不得他這樣,心裏發酸,走過去,笑問:“瞧什麼呢?這下雪也沒什麼稀奇的。”

    談宴西沒做聲。

    姚媽待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動靜。

    直覺還是就放他一個單獨待着。他是這樣的性格,不想說的,一個字也不會往外吐露。

    她轉身準備走,就在這時,談宴西方出聲。

    “您瞧,我的綠山雀飛走了。”

    姚媽納罕得很:“這時節,哪兒來的綠山雀?”

    談宴西只是笑一笑,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