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北城有雪 >第 36 章 36
    談宴西將周彌送至小區門口。

    所幸凌晨一路通暢,沒耽擱時間,只是他們都熬紅一雙眼睛,身體沉得像綁了沙袋,卻無睡意。

    談宴西叮囑周彌回去早些休息,沒保證下回什麼時候見面,具體情況他也得去了醫院才知道。

    那醫院門崗,登記之後才肯放行。

    談宴西拿筆往簿子上填了姓名和身份證號,一面手機給談騫北去條微信,詢問病房號。

    凌晨的醫院幾無人聲,霧靄沉沉的夜色下,零星亮幾扇窗。

    談宴西到地方,只有談騫北在那兒陪護。

    少不了討談騫北一頓訓斥:電話去了有兩個多小時了,這時候纔到,是怎麼着,老爺子的死活不如工作重要,還是在哪個女人的溫柔鄉里鬼混?

    談宴西一句不辯駁,多少覺得大哥後半句說得也不算錯。

    待看見談騫北氣順些了,他方纔問道:“老爺子情況怎麼樣?”

    談騫北:“誰說得準。現下也只有觀察。”

    談騫北告訴他,老爺子是夜裏起夜的時候倒過去的,家裏保姆發現了,給談振山打電話通報,談振山緊跟叫了急救電話,倒是沒耽誤時間。

    送醫院算是搶救回了,但脫不脫得了危險,兩說。

    早先大伯一家、堂姐、談振山、尹含玉、大嫂,連同談明朗都來過了,女眷哭倒一屋子――人還沒去呢!

    談騫北身份使然,絕少在公開場合流露情緒,他因爲手段雷霆,沒少被人詬病閻羅王脾性。

    今日倒難得兩分失態――他剛上小學那會兒,談振山留駐外地,他的親生母親,也即談振山的元配夫人捨不得丈夫,也跟去陪同。

    談騫北被留在北城,算是被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後來自己成家立業,每一步坎,也全是仰仗了老爺子的人脈,才邁得那麼順利。

    談振山那脾氣,跟孩子從來不親厚。隔了一代的緣故,有些牢騷話,談騫北卻能跟老爺子講。

    他們爺孫關係,到底不比常人。

    談宴西說:“大哥明早不是還有會?你回去休息,我來替你。”

    談騫北的會議一般早早定了日程,輕易更改不得。

    眼下都四點多了,他回去也只夠休息兩個小時,但身體不比年輕那會兒,熬不住了,還是應了談宴西的提議,叫他提點神,有什麼動靜多注意些。

    談宴西再三保證,絕無閃失。

    老爺子既住在ICU裏頭,醫護人員24小時候陪護,他一個家屬,眼下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只坐在那玻璃牆外,乾熬。

    次日清晨,談振山和尹含玉又過來了一趟。在談振山跟前,尹含玉一貫是半句話也不敢放。談振山也沒別的什麼新鮮說辭,跟大哥昨晚上的那番訓斥如出一轍。

    眼下談宴西可不願多生事端,凡他們說什麼,乖乖領受便是。

    之後,大嫂又來醫院,替了談宴西的位置,後頭再是堂姐。

    談家輪番上陣,守了兩天兩夜,老爺子脫離危險期,轉送加護病房了。

    照顧病人由來是苦差事,可誰都不敢怠慢,甚而卯足了精神“表現”,生怕一不小心在老爺子跟前落個不好的印象。

    談宴西覺得好笑。

    又過幾天,老爺子能說話、能下牀走動了。

    這天恰好是談宴西陪護。

    出院尚得好一陣子,老爺子待着無聊,便讓談宴西叫人把棋盤送來,兩人下一局棋吧。

    老爺子下地也撐不住太久,棋盤是架在病牀的支架桌上的。

    談宴西叫老爺子執黑,不貼目。

    老爺子瞪他:“可是瞧不起人了。”

    談宴西笑說:“這不念您大病未愈,體力不支嘛?您寶刀未老,我哪兒敢瞧不人。我的圍棋還是您指點的呢。”

    老爺子這才受用接受,拈子,落在小目。

    爺孫二人而今下棋,早沒了過招的意思,只圖消磨時光。

    老爺子說棋盤裏見心性:我們談家老三,這棋路瞧着謹慎圓融,實則招招暗藏殺機呢。

    當時談老爺子說這話,談宴西十三歲。

    他驚出一背的冷汗,心緒一霎就亂了,後半局兵敗如山倒,輸得一塌糊塗。

    局後老爺子問他要不要覆盤,他說不用。

    老爺子笑他:到底年輕。你即便叫人瞧出了殺機,那又如何,劍還沒出鞘呢,你倒自己先投降了。

    談宴西決定學棋那年,十歲。

    彼時他已明白,尹含玉靠不住;他那驢糞蛋子表面光的舅舅更靠不住;談振山視他背上芒刺,喉中鯁骨;至於兄長,怕只有切膚的恨。

    他唯一可能的出路,只有老爺子。

    他叫姚媽幫忙,延請了一位圍棋老師,下了學,泰半時間都耗在這上頭,連做夢都在打譜。

    後有一回家族聚會,他特意早到了,溜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保姆跑去跟老爺子彙報,說沒留神,談宴西進了書房去,她一個保姆,也不知該不該把人Y出來。

    老爺子好奇這一貫待角落裏悶聲不吭的幺孫,今兒竟這麼大膽子,便自己去書房瞧。

    過去一看,談宴西沒動他別的什麼東西,只蹲在他擺在茶几上的圍棋盤前,左右博弈地跟自己下棋呢。

    小孩兒抿着脣,神色嚴肅,冰雕雪琢模樣,比談騫北小時候倒還要討喜兩分。

    他沒責罵,走過去,站在他身後瞧了一會兒,小孩兒棋路似模似樣的,還真不是花架子。

    他冷不丁出聲:“學多久了。”

    談宴西似被嚇一跳,“……半年。”

    “誰叫你學的?”

    “我自己感興趣。”

    “你知不知道,我這書房輕易進不得。”

    “知道。但我聽說爺爺有副圍棋,棋子拿玉石雕刻的,國手都摸過,所以想摸摸看,也沾點光。”

    老爺子被逗得呵呵直笑,撿他棋盤上的棋子,說兩人來一局吧,讓他七子。這概念基本也就等同於指導棋了。

    談宴西畢竟一個新手,輸得理所當然。但輸得不難看,裏頭有好幾手,綢繆佈局靈氣得很。

    往後,凡是有空,老爺子都喊他去下棋,持續了好些年。

    因老爺子的這麼一丁點偏寵,談宴西在家裏的地位便有質般飛躍,至少再沒人敢在明面上那麼不加掩飾地輕慢他。

    後頭,就是十三歲那年,如常對弈,老爺子卻冷不丁地點出,他看似圓融,實則有狠厲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