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陸家的血仇,陸公業的手顫了顫。
“從出生起,每一個陸家的人都知道自己身上揹負的責任,就是讓那些當年屠殺陸家的仇人付出代價,然後舉家回到A國,我們每個人也是這麼做的!呃……”
陸雲堂被打得一口血噴出來,擡起手指向坐在陸公業身旁的女人,激動地道,“爲了陸家,大姐毅然決然地嫁進厲家,她當年多聰慧,被稱爲女諸葛,可最後呢?她全盤輸給厲天闕的那個媽,變成如今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
“呵,呵呵呵……”
陸景慧坐在那裏傻笑。
“還有三妹,二十多年前替您去開拓A國的勢力,只爲接到您的命令急着去辦事,回來連孩子都找不到了,三妹夫爲此同她離婚,二十多年了,他們夫妻再未見過一面,孩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三妹她怪過您一句嗎?她到現在還不是兢兢業業地爲陸家謀事?”
陸雲堂趴在那裏說着,牙關咬出血來,眼裏含了淚。
“……”
衆人看着陸雲堂這般樣子都沉默。
“……”
陸公業坐在那裏,握緊了拳頭。
“大家都敬着您,不敢說,可我不說不行,百年來,我們陸家爲了大業犧牲掉多少人?我們誰不盼着早日報得血仇?可現在,您卻要救楚眠和厲天闕,他們跟我們陸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陸雲堂趴在地上道,背部的襯衫已經一片血色,語氣漸弱,“您要是非救不可,那就先殺了兒子吧。”
“……”
陸公業看着地上的陸雲堂,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大女兒陸景慧,曾經聰慧睿智的女兒在一日日的消沉中,最終淪落成一個稚兒般。
都是爲了陸家。
陸公業看向坐在自己周圍一圈的子孫,他們個個都看着他,眼神不敢有怨,但卻都表達着一個意思,他糊塗了。
是他糊塗了。
他的孩子爲陸家的大業一個個自我犧牲,而他還想任性地救一個與陸家不合的楚眠。
那不過是他半路撿的一個小徒弟,不過是給他端茶遞水過幾天,不過是在看他失眠後特地研究了個方子替他補,不過是在飼養各種蠱物時與他百般投契……
陸公業似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擺擺手道,“停。”
傭人連忙鬆手。
見狀,衆人都不由得鬆一口氣,陸雲堂也是一喜,爬到陸公業的腳邊,擡起臉看他,“父親……”
“今天這番話當我沒說過。”
陸公業道,這還是他第一次推翻自己的話。
“父親,陸家孫子輩的孩子不少,他們都可以侍奉您膝下,他們都比楚眠那丫頭跟您親近。”
陸雲堂忍着痛勸慰他道。
陸公業看他滿口的血,語氣沉重,“去治傷吧。”
“父親。”陸雲堂艱難地擡起手按上他的膝蓋,“既然您想清楚了,不如把那本絕書給毀了吧?”
老爺子對楚眠的感情不一般,太容易反覆。
這一次說通,下一次呢?
要是換作平時,陸雲堂這麼說話又是一頓毒打,但陸公業突然間什麼力氣都提不起來了,他看看陸雲堂,又看看大家,明白絕書不毀,大家都不安心。
陸公業伸手扯下脖子掛的一條舊繩,上面懸着一根鑰匙,他遞給一旁的傭人,“取來吧。”
“是。”
傭人接過鑰匙匆匆上樓。
見陸公業終於想通,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一本封面極舊的書被捧下來。
這本是醫蠱門的傳家之寶絕書,裏邊記載着最難見的世間萬物,向來是傳下一任繼承者時交託出去的。
陸公業是準備以後交給楚眠的。
可現在,不用交了。
陸公業坐在那裏,擡起手一揮,示意傭人毀書。
傭人取來一個火盆,將書投進裏邊,當着衆人的面拿出打火機點燃。
陸公業低頭看着,火苗從書的一角燃起,肆意跳脫,火芯子暈着老年人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彷彿在看這一把火燒在楚眠那孩子的身上——
“老師,我不煩您,我就看書。”
“老師,您再不睡我就把您這些蠱全燒了。”
“老師,我要走了,酒我替您釀了一些,但一定要少喝,園子裏的菜我也種了,至於葷腥我派人定時送上來,您也不能喫太多。”
“老師,我這人很認死理……”
“至於我死後,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也許,陸家還是會勝利的。”
稻城的日子是寂寞的,兒女再孝順也都不在身邊,其實那半年……他挺開心的。
陸公業看着火燃起來,只覺得眼前楚眠的樣子越來越模糊,有那麼一瞬他忘了那孩子的長相,一股血腥直衝喉嚨。
陸公業一口鮮血吐出來,眼前一黑,人倒在沙發上。
“老爺子!”
所有人都慌了,全部撲過去。
……
楚眠不知道因爲自己一句話陸家掀起軒然大波,她呆坐在書房裏。
和陸公業一番談話,她確定了,醫蠱不止對瘋子血無用,還會加速死亡。
有那麼一瞬,她痛苦、絕望。
又有那麼一瞬,她又想通了。
就像她同陸公業說的,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又說不清楚,厲天闕的檢查報告那麼健康,她連下手都無下手之處。
按最壞的結果打算,她應該趁着最後一個月的時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不能留太多遺憾。
這麼想着,她忽然發現,她真的把自己的命和厲天闕拴一起了。
原來,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愛他。
原來,沒有他,她什麼都不想圖了。
她低笑一聲,無盡苦澀。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楚眠低眸看一眼,是方管家打來的電話,她接通,方管家壓低聲音神祕兮兮地道,“少奶奶,少爺回來了。”
楚眠怕自己在倉庫翻找時厲天闕突然回來,所以吩咐方管家盯着,厲天闕一回來就通知她。
結果,這方管家就跟真的做情報工作一樣。
“我知道了。”
楚眠淡淡地道,收起手機往外走去。
其實,她還有必要瞞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