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究回顧自己活的這二十多年,自認爲在感情上較爲冷感,未曾有過任何悸動。
戚宛說,是他先對謝識梧動了心,將人拖下了感情這灘池水。
這個說法對記得不任何與謝識梧細節的他來說,實在是有些虛無縹緲的玄妙。
也就是說,他真的有過感情,而且全都給了謝識梧。
剛剛成爲服務器裏一堆電流和代碼時,孤島項目組排查了每一個可能和能量源有關的人物,其中就有謝識梧,那時的謝識梧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只用幾個名詞和形容詞就可以概括完全。
什麼含着金湯勺養在富貴家、相貌優異、不通世事。
後來他成了謝識梧的系統,這個人才真正在他心中立體了起來。
平心而論,學識教養也好,工作能力也好,謝識梧在這個年齡段的青年裏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又是個深情專一的人,足夠他另眼相待。
可也僅限於此了。
如果等他找回記憶後,發現自己確如其他人所說那麼愛謝識梧,那麼他自然會好好的補償。
可現在,他對謝識梧確實沒有愛情,他勉強不了自己。
就算他有足夠的演技,可用裝出來的愛情去欺騙謝識梧這樣的人,也是一種侮辱。
心中的不適感再次傳來,戚究將洗好的青菜放進一旁的盤子裏,試圖解析那團鬱結的成分。
他看了眼身邊擼起袖子炒菜的青年,哪怕他無法做出迴應,青年也在努力創造美好的回憶。
他心想,應該是同情。
-------------------------------------
喫完飯後戚究睡了個午覺,謝識梧早上睡得太多,左右沒什麼事,所幸去廚房做起小蛋糕來,算算時間,剛好可以兩人看電影的時候喫。
謝識梧推薦的電影名叫《驗傷》,主演路林童星出道,今年剛滿三十歲。
路林童星出道後因爲學業沉寂了一段時間,直到大學科班畢業後才重新進入了公衆視野,後來一直不溫不火,直到去年憑藉《驗傷》大爆。
娛樂圈沒有哪個明星只收獲純粹的讚美和誇獎的。
越是爆紅越是如此。
當《驗傷》下映之後,一段路林打劇組女演員的視頻被髮布到網上。
那位女演員是《驗傷》的女一號,人氣咖位號召力都遠在路林之上,大概也是考慮到自己的利益,硬是等到《驗傷》下映之後才發了聲。
鮮花還沒有捧熱,掌聲也猶在耳畔,公衆輿論的倒轉就在翻覆之間。
路林自畢業後就沉迷鑽研演技,不諳其中之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欺壓同事、劇組打人、脾氣暴躁、不尊重女性等等負面言論紛沓至來。
其中不乏前一晚還誇他尊師重道,是這個浮躁的時代裏爲數不多願意爲成爲真正的演員而努力的人。
可那個視頻分明是有心之人截取,所謂的毆打不過是昏暗監控下的借位,除了最初那幾秒,剩下的動作都在簾子後面,簾子外的人只能見到兩人推搡,殊不知全都是那位女主單方面動手叫罵。
而原因是在前些天的一場追逐戲裏,他演得全情投入,不小心打碎了桌上的一個玻璃杯,而女主恰好踩了上去。
事發後駐組醫生很快進行了處理,取出了扎入女主腳掌中的一塊玻璃渣。
路林十分愧疚,連連道歉,又親自將女主送到了醫院做了檢查。
在出事後的第三天女主的腳就完全好了,一點疤都沒有留下,卻對這件事懷恨在心,加之那天頻繁NG不過,心中煩悶,挑中了路林一點錯處便藉機發泄了出來。
而這一切又不巧被監控拍了下來,又輾轉到了她的手裏。
《驗傷》這部電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戲份最多的女主並沒有喫到多少紅利,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路林纔是這部戲扛大樑的人。
而在打人視頻發佈之後,在各路營銷號的春秋筆法之下,衆人誇讚的目標終於偏向了女主。
路林?一個只會欺負女人的垃圾罷了。
私下裏路林脾氣極好,待人和善,劇組裏每個工作人員他都一視同仁,沒事的時候看到人忙都會搭把手。
《驗傷》的女三號在組裏受過他不少照顧,見他受此造謠,忍不住站了出來,說那天自己圍觀了全程,路林並未動女主一根手指頭,視頻不過是借位。
爲此,她還熬了個通宵來一幀幀的分析,做了個巨長的解讀來爲路林解釋。
一部電影也不過一百來分鐘,說是女三號,其實攤在她身上的時間根本不過寥寥,由此可知她在娛樂圈又是個什麼地位。
女三號年紀不大,心思單純,行事風格里甚至還帶着股孩子氣,她同路林說非常感謝路林的照顧,可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實在是愧疚至極,說着說着自己就哭了起來。
路林心灰意冷,又實在不忍這麼個小女孩爲自己受罪至此,賠給公司大筆的違約金後就出國散心去了。
謝識梧和路林是在一次鄉下采風時認識的。
說是鄉下采風,其實和扶貧差不多。
彼時謝識淵正在爭奪E國的市場,爲此謝識梧藉着跟隨隊伍採風的理由去了偏僻的貧困鄉下,爲這裏的孩子送來了幫助。
一來他本來就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二來戚究曾說發展科技就是爲了人們更好的生活,再者是爲了謝識淵的好名聲。
而路林滿腹心事,只當是來僻靜的地方散心,可真當見到村裏的現狀後,還是忍不住生出惻隱,甚至和謝識梧一起幫着搭了棟簡易的房子。
謝識梧是知道路林的,他小時候還被路林演的鬼片嚇哭在戚究懷裏過。
想到戚究,他話不免多了些,也知道了路林現在的境況。
將要離開村子之時,他告訴路林,向上走吧。
當你走得越高,聲音也就越大。
到時候就會有人認真來聽你講的話了。
他爲路林在長泉娛樂牽了條線,找到了部正缺主演的電影,以個人的名義注入了資金,爲路林劃出了一條生路來。
路林不過是頭次遭遇這種事,百口莫辯之下鑽了牛角尖,清醒過來的立刻抓住了謝識梧給的機會,在重新發了聲明後,頂着無數壓力向前走。
他有他的堅持和熱愛,不該,也不能在這裏倒下。
當謝識梧回國後,路林主動找到他,希望簽入長泉娛樂,不要求任何待遇,只爲報答。
謝識梧覺得有趣,這世間有人爲了名利而顛倒黑白去毀了別人,比如那位女主。
也有人爲了一次善舉而不顧前程,比如那位明知站出來會被女主打壓的女三號。
還有人將旁人無意間伸出的援手銘記於心,知恩並圖報,比如路林。
路林新拍的那部電影叫做《夜風》,是長泉娛樂名下的電影,已經制作完成,年後就要上映了。
說起來,這算是謝識梧第一次涉足這個行業,心中不免抱了期待。
等戚究睡醒後,他將路林的事簡單和戚究提了一嘴,說到時候怎麼也得包場來紀念一下。
兩份賣相很好的小蛋糕擺在茶几上,旁邊還圍着自制的小點心,連咖啡和果汁都準備的妥當。
只是一個普通的下午,兩個人在家看場電影。
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戚究卻感受到了謝識梧的重視。
順便還預料到了這些甜食會帶來的體重。
謝識梧在沙發和地毯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沙發,雖然只有那麼一點,也算是離戚究更近了些。
《驗傷》不愧當年票房第一的電影,開頭就引人入勝。
路林的長相不是驚豔款,卻十分耐看,而且越看越覺得俊朗,爲了防止觀衆太過沉迷顏值,導演還特地在造型上下了功夫。
劇情進展了二十分鐘,他偶爾和戚究聊上一兩句。
房間的窗簾全部拉上,將日光和寒冷全數擋在屋外,只有投影儀和屏幕努力發着光,在這片有些昏暗的空間裏,他放鬆的和愛人喫着小蛋糕看電影。
沒什麼刺骨的風與泥濘的路,沒什麼任務者的虎視眈眈,沒什麼世界滅絕的惶恐不安,像是在充滿危機的冬季裏開闢出了一小塊不與外界交接的新天地,寧靜而平和。
可在後來的那幾年裏謝識梧明白了個道理。
夢是用來醒的。
平靜是用來打碎的。
當電影里路林的角色發瘋般將桌子上的物品全數掃落在地上時,戚究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戚究的聲源已經從欒汀處提取成功,並且更新進了程序裏。
片刻後,他聽到戚究稍顯僵硬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
“項目出了點事,我過去一趟。”
“好,路上小心。”
電影已經播到一半,茶几上的甜點少了三分之二,小蛋糕剛吃了幾口,沙發上還留有些餘溫。
謝識梧垂眼坐在原處,只覺得他的小世界被掀開了外殼,正呼呼地刮進冷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