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書七月新番 >第484章 防不勝防啊
    “沒想到涿郡的叛亂,竟是因爲這可笑的緣由。”

    武德二年正月初,已帶着冀州兵向南撤到鉅鹿郡的耿純,收到來自景丹的通信,裏面詳細說了耿純走後,幽州兵攻破涿縣,擒殺叛賊張豐的過程。

    原來,那涿郡太守張豐喜好方術,遇上一個方術士,說時無英雄,第五倫、劉秀比劉邦、項羽差遠了,真天子尚未出現,人人都有機會。

    遂送了一塊以五彩囊裹着石頭,說是什麼“女媧補天之石”,系在張豐的肘子上,言石頭中有美玉,只要他以壯志錘鍊,就能煉出一枚玉璽來,可以讓張豐當皇帝。

    張豐竟信以爲真,急衝衝就造反了,城破之際尚寄希望於肘石發威,結果景丹令人椎破,裏面什麼都沒有。

    張豐目瞪口呆,這“無上大將軍”賭石煉器失敗,是當真沒頭了。

    “燕齊及趙地的術士確實太多了。”笑完後,耿純又覺得這並非孤例,這片土地上的草頭王們,一個比一個迷信,從他舅父真定王劉楊竟覺得瘤子是祥瑞,這羣人本就有野心,再被方士借鬼神天意讖緯煽動,遂篤信不疑。

    “幸虧陛下年輕,對方術士毫無興趣,也決然不信讖緯。”

    從蠻不講理地盡取五德就能看出,第五倫在信仰上是個實用主義者,他不會公然反對,但對妄圖來哄騙自己的燕齊方士,亦是嗤之以鼻。

    想到這,耿純又好奇地問幽州來客:“汝可知,孫卿收到陛下什麼禮物?”

    景丹派來的門客答道:“是一件舊羽氅衣。”

    “羽氅?”耿純微微詫異,但很快就想通了緣由,拊掌道:“原來如此。”

    他卻是想起當年,受馬援、萬脩出奔牽連,第五倫被逮捕入五威司命府,耿純遂與景丹一起約合孝廉郎官們,去五威司命和太學生一起抗議,要求釋放第五倫。

    那可是個寒冷的夜晚,當五威司命頂不住壓力,將第五倫放出來時,景丹第一個迎了上去,將早就準備好的羽氅,披在凍了兩天的第五倫身上。

    那一刻,肯定很暖和吧。

    那件舊羽氅,第五倫頗爲愛惜,聽說做了皇帝后依舊經常穿,現在卻給景丹送了來。

    耿純暗道:“因爲陛下知道,對景孫卿而言,這兩個冬天實在是太冷了,急需有人給他披一件衣服啊。”

    景丹的人生巔峯是潼塬之戰,一舉成名,可就當衆人覺得他將一躍成爲最得力的將軍之一時。景丹運氣卻差了起來,久攻井陘不下,河北戰役裏與大戰役缺席,到幽州做刺史後,又鬧出了建國以來最大的叛亂。

    加上景丹久病,焦慮國事,圍攻涿縣時,經常徹夜難眠,病情更糟,只能靠第五倫送的遼東人蔘吊着,生怕辜負了第五倫的厚遇重託。

    果然,聽來客說,除了舊羽氅,第五倫還贈了景丹一首詩。

    “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爲兮。”

    “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

    本意乃是一位妻子叮囑丈夫,在外辦公奔波勞苦,衣裳穿破舊了不要緊,等回來後,我給你縫補新的,第五倫是想借此告訴景丹,保重自己最重要。

    “但越如此,孫卿恐怕會越慚愧,愈發強求自己。”

    耿純覺得,景丹如此多病,恐怕不能再硬撐了,等今年戰事稍停時,幽州的主官,可能真要換一位,只不知會是平叛中表現卓越的寇恂,還是別人呢?

    那他耿純,又收到什麼禮物?

    其實第五倫送來的不是物,而是人!

    話說,耿純在去歲平定銅馬賊後,眼看劉子輿將他故鄉宋子老宅毀得差不多了,索性宣佈,耿氏舉族搬離河北!

    此事引發了族中的抱怨,鉅鹿耿氏爲打垮劉子輿做了多大的犧牲啊!和姻親劉姓斷絕關係、塢堡田宅爲銅馬所破,不少子弟還跟着耿純甘冒矢石,不就是爲了勝利的那天,重新回到祖宗所居的土地上,靠着在魏國的官職和靠山,與國同休,再做一朝人上人麼?

    如今耿純要他們搬走,和那些亡國的河北諸劉有何區別?耿純不是和皇帝約了兒女親家麼?他在害怕什麼?

    當然得怕了,前朝的教訓擺在那,越是外戚越害怕,越是外戚越難長久啊!

    耿純現在都有些後悔當初的約定了,那時候,第五倫入京可謂九死一生,耿純是存了“汝子吾養之”的念頭,才毅然接受婚約,誰知道第五倫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若宗人賓客中仗着這層特殊關係,自矜狂妄,犯了老毛病,在河北繼續做地頭蛇,兼併土地,欺男霸女,那事情可就麻煩了。耿純在冀州大權軍政獨攬,本就頗爲招人眼紅,是想讓謗書多出幾筐來麼?

    他遂一改平素慈厚,狠心將所有耿氏族人統統攆走,老弱婦孺遷往地廣人稀的幷州上郡,年輕一點容易惹事的,就留軍中效力,親自盯着。

    甚至連妻室兒女,也狠狠心,統統打發到長安北闕甲第居住,美其名曰讓女兒和太子從小一起長大,其實是做人質。

    而現在,第五倫給耿純的禮物,卻是將他的妻女重新以御車送回了冀州,還在信中申飭,說了一通大道理:予與伯山結親,是看中耿氏家教良好,如今汝竟讓幼女從小難見父親,這小樹苗長歪了怎麼行?

    第五倫讓耿純在處理軍政之餘,連“家”也好齊好嘍,遷往上郡的耿氏家族,皇帝替他安置,給他們劃定的地契田宅,連帶耿純的幾個弟弟,都做了妥善的安排,以安其心。

    正月裏能同妻女團聚,這對耿純而言,便是最好的禮物。

    然而這份短暫的舒適,他也不能多享受片刻,初一剛過數日,耿純就收到了來自北京鄴城的急報!

    “來了。”

    耿純讀罷肅然吐氣:“只希望,這是冀州的最後一場兵災!”

    ……

    雖然“魏成尹”地位高出普通郡守一截,但邳彤還是吃了資歷的虧,輪不到受正月之禮,只能滿懷羨慕地看着兩輛驛車發往鉅鹿、幽州。

    他連年都沒過好,畢竟赤眉大軍就在對岸的東郡濮陽,邳彤與河內太守馮勤只湊出了兩個師的兵力在北岸各渡口盯防,但隨着正月到來,大河也凍到了最爲結實的時段,每天都有新的河面能夠行人,一時間魏軍捉襟見肘。

    幸好,第五倫在早年和赤眉遲昭平部交戰後,就總結了經驗:能對抗赤眉滾滾洪流的,只有河北百姓組織起來的汪洋大海!

    想靠低效的封建官府來全權包攬這些事,顯然是想多了,所以必須依賴地頭蛇們協助,他們纔是最怕赤眉的人啊,故而頗爲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