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蜷縮在髒污的地板上，渾身滾燙，她知道自己在發熱。斷掉的左腿遲遲得不到治療，傷口已經發炎潰爛。
阿茲卡班位於英國北部，這裏長年陰雨不斷，而今天更是風雨交加。鹹腥的海風撲面而來，夾雜着雨水和鴿子蛋大小的冰雹，把凱瑟琳裸露在外的皮膚砸出一片淤青。
但是她對此毫無知覺。
今天是她摔斷左腿的第五天，如果第七天夜晚她還未得到救治，那麼這條跛腿就將永遠伴隨她。
她幾乎已經能夠看到三十年後的自己。
一個蒼老、瘸腿、醜陋的女人。並且還是一個曾經在阿茲卡班裏被關押的囚犯。
如果是這樣，她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有的，還是有的。
烏姆裏奇。
只有烏姆裏奇死了，凱瑟琳才能安心做一個亡魂，而不是一個幽靈。
還有……
德拉科。
無論我現在是什麼樣貌，我還是想再見他一面。凱瑟琳迷迷糊糊地想，她今天頭暈得厲害，以至於再次出現了幻覺。
“呼神喚衛。”
凱瑟琳苦笑，覺得自己愈發愚蠢。
誰會在這裏使用守護神咒呢？除非這個巫師是專程來帶她離開這裏。
所以肯定是幻覺，因爲沒有人會來救她。
“呼神喚衛。”
一道白光照亮了凱瑟琳的牢房，這光芒十分柔和，並不刺眼，但是因爲身處黑暗太久，凱瑟琳還是忍不住擡起一隻手遮住了眼睛。
老實說，她現在有些糊塗。
只有力量最強大的守護神咒才能發出這種白光，這一點凱瑟琳再清楚不過。如果眼前這一切仍舊都是幻覺，未免有些太過誇張。
她拿開手，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一隻通體銀白的鳳凰落在牢房門口，這裏原本至少會守着三隻攝魂怪，但是現在一隻也沒有了。
鄧布利多穿着他那件帶尖帽子的半新巫師長袍，手裏拿着一張蓋印章的羊皮紙，從門口走了進來。
“親愛的孩子，魔法部已經撤銷了你的罪名，現在由我來帶你回家。”鄧布利多說。他面容和藹，白色的長鬍子一直拖到地上。
“您剛剛在使用守護神咒的時候，腦海中想的是什麼？”鬼使神差的，凱瑟琳問了一個和現在這個情況格格不入的問題。
就連鄧布利多也對此感到驚詫。但他還是耐心十足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腦海中所出現的，是一雙厚厚的羊毛襪1。”
真是一個古怪的答案。凱瑟琳想。
在守護神咒時，巫師需要在腦海中回憶自己最快樂的事，凱瑟琳很想知道，鄧布利多最快樂的事情是什麼。
她時常懷疑像鄧布利多和姐姐塞西莉亞這種人，是否真有屬於自己本身的私人感情。他們似乎生來就心懷天下，爲了巫師界的和平可以犧牲一切，甚至比哈利·波特更適合當一個救世主。
“我還以爲，您會說，看到春日裏陽光下的霍格沃茨這類話。”凱瑟琳說。
“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或許我下次可以試試。”鄧布利多用魔杖指着凱瑟琳的左腿揮舞了兩下，頓時，已經潰爛發炎的傷口就開始恢復。
“只能暫時緩解疼痛。”鄧布利多繼續說，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件厚厚的羊毛斗篷，“但是別擔心，孩子，龐弗雷夫人會照顧你。”說完，他將斗篷遞給凱瑟琳，再次揮動魔杖。
一輛破舊的麻瓜二手車橫空出現，凱瑟琳覺得這東西有點眼熟。
“我本來是打算幻影移形帶你離開這裏。但是龐弗雷夫人提醒我，幻影移形的速度太快，並不適合受傷的人。所以我從禁止林裏把韋斯萊先生的汽車弄了出來。可惜我不會開車，所以還得拜託韋斯萊先生當我們的……那個詞叫什麼來着？騎士？不，不對。啊，我想起來了，是司機。”
一個紅頭髮的中年男人從車窗探出頭來：“校長，費拉拉小姐，快上車吧，外面太冷了。”
凱瑟琳想起來了，他是羅恩、金妮以及那對雙胞胎的父親亞瑟。
“我開了暖風。”亞瑟·韋斯萊對凱瑟琳說，“你不冷了吧？”
凱瑟琳忽然覺得這位韋斯萊先生可能腦子不太好使，鄧布利多給了她羊毛披風，並且還在披風上施了咒語，現在哪怕她是在冰窖裏睡一晚，也只會覺得四周溫暖如春。
她想再說幾句什麼，但是身體過於疲憊，眨眼的功夫，就陷入夢鄉。
阿茲卡班暴雨傾盆，雷電交加，住在隔壁的那個女瘋子今天格外興奮，她跑出來大喊大叫，還招呼凱瑟琳和她一起發瘋。凱瑟琳堵住耳朵，她頭痛欲裂，痛苦的回憶將她緊緊包裹住，墜着她不斷下沉。
死去的蘭伯特、冷漠的父母，老鼠一樣的矮小男人……還有……那個嘶啞的聲音……
凱瑟琳猛得睜開眼睛，從病牀上坐了起來。她劇烈喘息着，額頭上掛滿冷汗。
“凱茜！”
“凱茜，你醒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叫她凱茜。
德拉科。
“凱茜，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他太興奮，以至於聲音大得有點嚇人。以至於龐弗雷夫人還以爲是出了什麼意外，帶着另外幾個治療師腳步匆匆地趕過來。
“我的孩子，你現在感覺如何了？”龐弗雷夫人問，治療師們圍在病牀旁邊，手中拿着各種治療儀器和藥瓶，一不小心把德拉科擠了出去。
德拉科急得滿頭大汗，卻也不敢對治療師們做什麼，只能從兩個治療師腦袋之間的縫隙裏去看凱瑟琳的情況，等到他們都離開以後，他才蹭到凱瑟琳病牀旁邊。
“德拉科。”凱瑟琳說，“真的是你嗎？”她還是有一種不真切感，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錯覺。
“是我，凱茜。”德拉科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身體前傾，他緊緊握着凱瑟琳的手，眼圈發紅，“凱茜，我保證，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他臉色不是很好，嘴邊有一圈淺淺的青色胡茬，顯然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
“你剛剛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凱茜。”德拉科問，他雙肘撐在牀上，把凱瑟琳的手放在脣邊，但是並沒有吻上去，“你這幾天總是做噩夢。”
他聲音悶悶的，還有一些啞。
“凱茜，對不起。”他說，“我沒能保護你。”
“德拉科你有點出息行不行！”是潘西和達芙妮。她們顯然是剛下課，手裏還拿着一本魔咒書，“凱瑟琳還沒哭呢，你反倒開始哭了。你是要她反過來安慰你嗎？”
她的聲音比德拉科剛剛還大，惹得病房裏其他的病人紛紛側目，但是他們全都被她瞪了回去。
德拉科顯然有點尷尬，他鬆開凱瑟琳，又把她的手塞進被子裏，其實病房裏一點也不冷，他這樣做多少有一點多餘。達芙妮不禁被他這膩歪的行爲感到頭皮發麻。
“你們怎麼知道我醒了，消息可真快。”凱瑟琳說。
“能不快嗎？”達芙妮說，“我可是天天都來探望你。”
“對了，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烏姆裏奇那隻老母豬被格蘭芬多們弄到禁林裏去了，失蹤了很多天，直到鄧布利多回來，才把她帶出來。而且她還因爲濫用私刑被革職了，魔法部沒收了她的財產和房子，她現在只能四處借宿，但是沒有巫師願意收留她，就連騎士公交車也假裝看不見她。”
“革職？僅此而已嗎？”凱瑟琳問，金棕色的眼睛中閃過一抹晦暗。
“凱茜，別急。她會得到報應的。”一提到烏姆裏奇，德拉科就不禁攥緊拳頭。
“對，她肯定會得到報應，你別擔心，我父親升職了，頂替了烏姆裏奇的職位，你就放心吧。”達芙妮說。她滿臉得意，有一個魔法部副部長職位的父親，她現在在學校裏更是橫着走。
凱瑟琳：“……”
達芙妮一直講個不停，德拉科一臉鬱色，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最後還是潘西把達芙妮扯走了。
“凱茜。”德拉科坐在病牀邊緣，垂着他金色的腦袋，他再次陷入沉默。
凱瑟琳把腦袋倚在德拉科瘦削的脊背上，感覺到前衛所有的安心。
這天他們始終沒有再說話。
不必說，什麼不必說。
凱瑟琳曾經從拉文克勞的秋·張那裏聽過一句東方的詩：此時無聲勝有聲。
好像就是形容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