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天漢之國 >第191章 南豐曾家
    王宵獵只看見一身湖綠長裙,一雙眼睛。這個人多大年紀,長得好不好看,一切都沒有看清。王宵獵只看見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很奇怪。一切都平平無奇,但在王宵獵的眼裏,就好似天上明亮的星星。

    只是一個愣神間,身影轉過了竹林,到了另一邊,看不見了。

    王宵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擡頭去看。就只見兩個女使撐着油紙傘,在那裏低頭輕笑。看着她們說說笑笑,轉過竹林,消失在了雨幕中。

    傻傻地看着竹林的方向,王宵獵的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感覺。就像隔了千年萬年,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人,或者自己熟悉的事。這種感覺很奇怪,好似很熟悉,卻又說不明白。就像自己孩子的時候,在村後的路上看見一個美麗的城裏女孩,心中所生出的嚮往。就像自己上學的時候,樹籬的後面,一個小女孩高高擡起腿,一步一步,說自己要踏遍這個世界所有美麗的地方。就像下雨的傍晚,一個小女孩站在大樹的下面,嚶嚶哭泣。就像考試之後,美麗的女孩考不好,懊惱地撕卷子。

    這種感覺,是多少年之後,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子,只記得一種感覺。現在,這種感覺突然回來了。然而王宵獵不管怎麼想,都記不起從前。

    知客過來,雙手合十:“施主,院子裏已經收拾好了。雨漸漸大了,可以進去歇息。”

    王宵獵道一聲謝。忍不住道:“適才見有人從這裏經過。知客,今日寺裏還有其他客人?”

    知客道:“本寺甚大,日常裏都是有客人的。住在附近的,是曾士曹家人。”

    見王宵獵的神情還是很疑惑。知客又道:“曾舍人肇之孫曾悟,是宣和年間進士,靖康時爲亳州士曹。被金人所俘,寧死不屈,一家皆被害。直到去年,有其弟曾惇到毫州尋其屍骨,欲迎回鄉安葬。不想金人渡江,肆虐江西,一時之間回不了家鄉,便在本寺暫住下來。”

    曾肇是曾鞏的弟弟,曾經三次任中書舍人。後來因爲曾布的牽連,被外貶而死。南豐曾家是此時的名門望族,雖然因爲變法多被牽連,依然名滿天下。

    王宵獵想了想,問道:“亳州到江西,爲何到襄陽來?”

    知客道:“這幾年兩淮太亂,到處是叛軍亂匪,他們走的小心。再者,曾惇的祖母魏夫人是襄陽鄧城人,到這裏有親可託。”

    王宵獵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曾惇是曾布的孫子,也是曾悟的堂弟。他的祖母魏玩,爲宋朝著名的女詞人之一,人稱魏夫人。魏夫人本是鄧城人,曾惇到襄陽來,有親戚可以投靠。

    曾悟的母親,是蘇轍的第五女,他是蘇轍的外孫。這些世家大族,富貴之家,親戚連親戚,本來就是常見的事。文壇上的名人,有的本是親戚,有的成名後結成親戚。

    本來王宵獵想問問剛纔過去的是誰,想了想,終是唐突,沒有多問。

    到了院子裏,換了衣服,王宵獵到廳裏與陳與義說些閒話。正說話間,一個士卒進來,向王宵獵行禮道:“稟防禦,外面有一個曾官人求見。”

    王宵獵看看陳與義。道:“請官人進來。”

    不多時,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進來。向王宵獵行禮:“在下南豐曾家子弟曾惇,見過防禦。”

    王宵獵道:“進來之前,剛纔聽知客僧講,你迎兄長屍骸,一時耽誤在這裏。我與參議說,一會若是方便,前去拜訪呢。”

    “豈敢!豈敢!”曾惇連連行禮,面色卻緩和很多。從曾鞏一代起,曾家連出進士,名滿天下。雖然後來因爲曾布是改革派,曾家受到牽連,卻依然是天下一等望族。王宵獵出身於寒門階層,對於這等望族,應該心生嚮往,甚至巴結纔是。

    王宵獵吩咐落座,問曾惇:“不知官人前來,有何見教?”

    曾惇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流落異鄉,有家回不得,拱手道:“我堂兄悟原是亳州士曹,因爲金人南下作亂,一家皆死於任上。去年我奉命到亳州,迎其屍骨。因爲兩淮動盪,一時走不得,便繞到了襄陽府來。家祖母是襄陽府鄧城縣人氏,想着可以依託。哪裏想到,去年金軍渡江南下,江西皆受荼毒,有家也回不得了。前些日子,聽說防禦在荊門大勝,金軍奪路從兩淮回江北了。本來想着,等到了秋天可以扶家兄靈柩返鄉。誰知又聽說,現在湖南、江西盜匪多如牛毛——”

    王宵獵點了點頭:“不錯。金軍離開之後,湖南、江西兩路潰兵兼盜賊,打成了一團亂麻,比兩淮還要更亂。一時之間,只怕你難以返鄉。”

    聽了這話,曾惇嘆了口氣:“是啊。聽聞此事,我愁得茶飯不思。除了我,還有祖母家的幾位親眷也想南下。一時之間走不了,在鹿門寺裏坐喫山空,如何了得?”

    宋朝的寺廟,兼有旅館的職能。旅途中的官員士人,經常不住旅店,而投宿在寺廟中。人少,短時間住些日子還好,住的時間久了,必然惹人嫌。

    王宵獵聽出曾惇話裏的意思。道:“莫非官人離家久了,盤纏不豐?”

    曾惇道:“我出來時,帶的盤纏本是夠的。加上祖母家也是本地大族,待上幾年也沒有事。誰想前年金軍來襄陽,祖母家被搶了一遭。去年又有一個族人犯事,現在過得也是艱難——”

    王宵獵想了想。才道:“官人,我這裏與其他的地方不同,不興送禮做人情。若是送錢,入不了公使錢的賬,只能自掏腰包。我不瞞你說,雖然管着數州之地,我卻沒有閒錢。”

    曾惇愣了一下,沒想到王宵獵說的如此直白。作爲曾家子弟,到了哪個地方,地方官給幾十兩銀子都是應該的,不想王宵獵一文錢也不想給。

    曾惇道:“在下明白。防禦守數州之地,當然不容易。只是住在寺裏,坐喫山空,難免討人嫌。在下想着,一時回不了南豐,不如找件事做。不知襄陽衙門,可有閒差?”

    看着曾惇,王宵獵笑着搖了搖頭:“襄陽偌大的衙門,當然缺人。不過,現在的官府裏,可沒有閒差。只要願意用心做事,俸祿不少。但不做事,可就沒有俸祿領了。官人,你是大家子弟,熟讀詩書,若是願意做事,可以在衙門裏謀份職事。”

    曾惇聽了拱手:“若如此,多謝防禦。鹿門寺裏住了幾個月,我也着實悶了。”

    又聊了幾句閒話,曾惇告辭離去。

    看着曾惇離去的背影,陳與義道:“曾家是本朝望族,一時遇難,幫一幫也沒有什麼。防禦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不管是襄陽,還是制置司,找個閒差並不難。”

    王宵獵搖了搖頭:“參議在襄陽初見我時,給你的可曾是閒職?”

    陳與義搖頭:“沒有。初時雖然我的公事不多,卻也不閒。”

    王宵獵道:“一個衙門,一支軍隊,最怕的是養閒人。當然,時間久了,必定有閒職,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但這些閒職,往往是因爲各種原因,當職的人不做事。或者是他們有所依仗,或者是這些職位是備非常之時,都不是隨便設置的。當衙門裏隨時有閒職,可以安插人時,這衙門也就該整頓了!”

    陳與義聽了一驚。急忙拱手道:“防禦說的是。屬下受教了!”

    衙門大了,手下的人多了,必然有閒職。這種事情,王宵獵管不了。如果天天管這些事情,軍隊和衙門就要出大問題了。但這並不是說,王宵獵的屬下,有專門的閒職。曾惇想的,王宵獵跟其他的統軍將領一樣,必然有一些職位,只領俸祿不做事,卻是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