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一屁股坐在了涼亭的石凳上。
“我看到的是……”坐下來半晌後，胖子才終於遲疑着開了口，臉上同時涌出了苦惱和惶恐，頓了頓才接着輕聲說道：“我，我在鏡子裏看到的是我……爺爺。”
我愣了愣。
胖子這個回答，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看他被嚇的神經兮兮、小心謹慎的模樣，我還以爲他看到了多麼驚天動地的東西呢，沒成想就是在鏡子裏看到了他爺爺？
他爺爺至於把他嚇成這樣？
“你都看到了什麼？”我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語重心長勸說他，“肖先生，既然你請我過來幫你解決麻煩，就應該對我坦誠相對纔行。只有瞭解的越多，我才越能從容應對，你說對不對？”
胖子煩躁用手搔了搔頭髮，忽然問了我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大師，你應該知道我妹妹叫什麼了吧？那你是不是很好奇，爲什麼我姓肖，而我妹妹卻姓姬？”
“沒錯。”
雖然不知道胖子爲什麼忽然拐到這個問題上，但我確實很好奇他們兄妹兩爲什麼是不同的姓，“不過，現在家裏有兩個孩子的，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的很多。”
這是我認爲的最合理的解釋。
“不是這樣的，我媽姓李。”胖子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說，“我是因爲三代還宗，所以纔會姓肖的。而嫣然依舊隨這邊姓，所以姓姬。”
原來是這樣！
我恍然大悟。
三代還宗，也叫三代還姓。
凡是倒插門做上門女婿的男人，都會被女方要求改姓女方的姓，生下的孩子也隨女方的姓。
但到了孫子輩，孫子輩就會改回原來的姓。
比如胖子爺爺原來姓肖，他爺爺倒插門到他奶奶家做上門女婿後，會跟着他奶奶改爲姬姓。
胖子爸爸是第二代，也得姓姬。
但到了第三代，也就是胖子這一代，就得歸還姓肖。
三代還宗這樣的規矩在南方比較常見，但也視兩家的情況而定，像胖子這樣姓回祖姓的人也很多。
不過，兄妹兩一個還宗，一個不還宗，這樣的情況比較少見。
其實稍微想一想也容易理解：如果胖子和姬嫣然都改回了姓肖，那姓姬這邊這一支就等於香火斷了。
所以，也有很多人覺得三代還宗不道德的，也有支持的，不能一概而論。
三代還宗這件事，也是爺爺以前當個趣事講給我聽的，沒想到居然在胖子這裏遇到了。
而且，胖子還正好是還宗的這一代。
“然後呢？”
我靜靜看着胖子問。
既然胖子提到三代還宗，那肯定和鏡子的事有關。
至於胖子改姓道不道德這件事，那是胖子的家事，跟我無關。
“當年姬家家大業大勢力大，我爺爺家則窮困潦倒，被迫倒插門來我奶奶家當了上門女婿。”胖子苦笑着說道：“雖然爺爺改了姓，成了姬家人，可姬家這一邊卻一直把爺爺當外人，家裏無論大事小情，全部都是奶奶和姬家人做主，爺爺就成了個喫軟飯的。爺爺心高氣傲，做上門女婿本就覺得憋屈，一輩子又時時刻刻被姬家人排擠輕視羞辱，所以鬱鬱寡歡，四十歲那年因爲跟奶奶吵了一架，所以就跳樓自殺了。”
胖子爺爺面對的，確實是很多上門女婿面臨的困境。
可以想象到，胖子爺爺的處境有多絕望。
他之所以跳樓自殺，也不單單是因爲跟胖子奶奶吵架的原因，應該是多年積怨所致，讓他一時憤起跳了樓。
這時，胖子一臉痛苦接着說道：“我，我每次從鏡子裏看到爺爺，爺爺都血肉模糊，追着我，哭着喊着，他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滴，身上的肉也一塊一塊往下掉……”
描述這個場景時，胖子全身因爲恐懼哆嗦的厲害。
“只要我一閉上眼，就會看到血肉模糊的爺爺出現，死死追着我不放……”胖子痛苦的揪着頭髮，“只要我看到鏡子，就能從鏡子裏看到爺爺；只要看到爺爺，他就會死命追我……大師，我實在熬不住了，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再這麼下去，我就算不被爺爺嚇死，也會熬夜熬死的。”
眼前的胖子，痛苦而絕望。
我頓了頓，等胖子情緒稍稍穩定一些後才接着問，“那你爺爺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不知道。”
胖子搖了搖頭，“我每次看到嚇都嚇死了，哪兒敢去聽他說了什麼……大師，你一定會嘲笑我膽小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會的。”
未經人事，不勸人善。
我自詡身經百戰，但剛剛從鏡子裏看到另外一個自己，他什麼都沒做，我都覺得後背直躥涼氣，有半天時間連挪動腳步都挪動不了，更何況胖子這樣的普通人？
“那其他人呢，都看到了什麼？”
我接着問。
或許我剛纔的態度讓胖子寬了心，他這次沒有隱瞞，“嫣然說她看到的是一個男人的後背，這個男人一直背對着她，始終不肯回頭；我爸媽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我奶奶……”
“你奶奶看到的是什麼？”
我好奇追問。
胖子搖了搖頭，“奶奶不肯說。”
“肖先生，不是我有意要聽你們兄妹對話的。”我直視着胖子的眼，“剛纔你拉着你妹妹來見我的路上，我隱約聽到你在勸你妹妹時，說你奶奶現在情況最嚴重。”
胖子點點頭，“沒錯。”
我依舊直視着他，“可你現在卻不肯說你奶奶看到了什麼。”
“大師，你是不是以爲我還在瞞着你？”胖子苦笑着，一臉無奈，“不瞞你說，奶奶已經被嚇的昏死過去搶救了兩次了，而且現在還在病牀上躺着。可無論我們怎麼問奶奶，奶奶就是不肯說她看到了什麼。”
我默然。
顯然，胖子現在沒有說謊。
而且從我們剛纔談話中可以知道，不同的人在鏡子裏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很明顯，胖子奶奶的情況最嚴重。
可她究竟看到了什麼？爲什麼已經被嚇的昏死過去兩次，卻依舊固執的瞞着家人？
“對了，你去我店裏時，說你覺得鏡子裏住着人。”我再次看向胖子，“這句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