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的爲難之處，張帥也束手無策了，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催我。
催我，很殘忍；
不催我，更殘忍。
時間，就在這種兩下爲難的情況下飛瞬而逝。
一眨眼，一天時間過去了。
“大師……”眼看着天色再次漸漸暗沉了下來，張帥看了看我們面前擺着他中午買來，卻整整半天都沒有動一筷子的午餐，他僵硬着身子站起身來，低聲對我說，“天已經黑了……”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往下說。
我明白張帥的意思：已經一整天了，跟叫花子約定的時間也到了，我是時候表態了。
嗯。
我擡眼看了看窗外，微微點了點頭。
接着，我緩緩站起身。
昨天晚上元氣大損，今天我又整整呆坐了一整天，一粒米、一口水都沒有進，在站起那一刻，我只覺得全身都是木的，眼前猛的一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大師！”
張帥眼疾手快，急忙攙扶住了我。
“我沒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示意張帥不用擔心，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等氣息穩下來，情況比之前好了很多之後，我才低低對張帥說道：“走，咱們去找前輩！”
張帥一愣，緊張問我，“大師，你做了決定了？”
“見了前輩再說。”我避開了張帥的問題，轉身朝店外走去，“走，咱們去找前輩去。”
“這……”
張帥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行軍牀上的韓海賓，急急問我，“大師，如果咱們出去，那韓二少怎麼辦？會不會有人打他的主意？”
我回頭看看他，說話語氣有些提不上來，“陳平他們不是在嗎？你打電話給陳平，讓他先幫咱們守着韓二少一段時間……咱們去去就來，不會浪費太長時間的。”
“對對對，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張帥驀然回過神來，連連點頭，一邊急急跟在我身後，一邊撥通了陳平的電話，匆匆交代了一番，讓陳平先派人幫我們守着店，等我們回來再說。
陳平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張帥鎖了店門，跟我一起朝外走。
“大師。”跟在我身後，張帥好奇問我，“咱們去哪裏找前輩？”
我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淡淡道：“城隍廟。”
“大師，你這是……已經做了決定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
……
張帥沒有再問，而是走到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我們再次直奔城隍廟而去。
十來分鐘之後，我們趕到了城隍廟。
再次站在城隍廟前的小廣場上，我的心境卻有了天差地別：上次來城隍廟堵叫花子，是韓海賓陪着我們一起來的；再次來城隍廟，卻是我和張帥爲了求叫花子救韓海賓的命。
站在小廣場上，我心中感慨萬千。
“大師……”見我遲遲站着不動，張帥心有所感，低聲勸我道：“爲了救韓二少，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不管你做什麼決定，都對得起韓二少，更對得起韓家……”
他是安慰我。
人家萬般事，誰都想兩全。
奈何，往往都難以兩全。
“好。”
張帥一開口，我恍然回過神，又不想讓張帥看出我心境，衝他點了點頭，舉步朝城隍廟內走去。
現在是傍晚時分，前來城隍廟上香的男男女女絡繹不絕。
我和張帥居然在城隍廟的城隍殿前找到了叫花子——他正盤腿坐在城隍殿一側，像是專門在等我們似的。
因爲衣着行爲異常，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時不時對他行注目禮，而且時不時會指指點點議論幾聲，但叫花子雙眼微眯，充耳不聞，壓根就沒把那些人的議論和注視放在眼裏。
“前輩。”
我站到了叫花子面前，低聲叫。
“前輩。”張帥站在我身後，低聲提醒依舊閉着眼睛的叫花子，“我和大師來了。”
叫花子依舊閉着眼，一動不動，像是老僧入定了一樣。
“前輩……”
張帥還打算叫他。
我衝張帥輕輕搖了搖頭，低低道：“我們等着就是了。”
“好吧……”張帥本想反駁，但見我表情認真，他只能將就要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嚥了回去，後退幾步，規規矩矩站在我身後，規規矩矩等着叫花子理會我們。
許久，叫花子都一動不動，保持我們見他的姿勢坐着。
我規規矩矩站在叫花子跟前，恭恭敬敬等待着；張帥也不敢動，學着我的模樣規規矩矩等待着。
我們足足規規矩矩等了兩個多小時。
叫花子像是老僧入定一樣，始終都沒有理會我們。
剛開始，我以爲是叫花子故意爲難我們，所以刻意讓我和張帥站着等他，這也確實符合叫花子的性格。
等的時間久了，我忽然發現：盤腿坐在地上的叫花子似乎沒有呼吸……
我一愣。
咳咳咳……
正要深究到底怎麼回事，原本一直閉着眼坐在地上的叫花子咳嗽了幾聲，忽然睜開了雙眼，擺了擺手不耐煩嘀咕了幾句，“這幾個小鬼簡直太煩人了，老子真他麼的不想幹了……咦，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我和張帥說的。
張帥看了我一眼，脫口說，“前輩，我們都在您老人家面前站了整整兩個多小時了，您才知道我們來了？您這架子端的可真夠……”
咳咳咳……
我輕輕咳嗽了幾聲，制止張帥再說下去。
“應該的應該的。”本來要抱怨的張帥硬生生來了個急轉彎，滿臉堆笑討好叫花子，“我們等兩個小時倒不是什麼大事，我是怕您老人家，怕您老人家坐地上太涼了，涼壞了身子。”
叫花子白了他一眼，“馬屁精！別以爲說幾句好聽的，我就能幫你救那小子，沒門！”
“我……”
張帥尷尬笑笑，又轉頭看向我，示意我趕緊說話。
我清了清嗓子，“前輩……”
“考慮好了？”
叫花子擡都沒擡眼問了我一句。
我點點頭，“考慮好了。”
“那你是救他……”叫花子這才擡起頭看向我，眼中帶着一絲意味深長，慢條斯理問，“還是不救他？”
我呼吸一窒。
不得不說，叫花子很聰明。
他沒直接問我是如何選擇的，而是直接問我救不救韓海賓——救，就是答應拜他爲師；不救，我一輩子都要揹負置朋友的生死於不顧的枷鎖之中，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看似大大咧咧、瘋瘋癲癲，其實深懂人心。
“大師……”
不等我回答，張帥就緊張看向我。
一路上，張帥也在猜測我要給叫花子的答案；而現在，到了揭曉答案的時候了。
我沒有說話，而是緊緊盯着叫花子看了許久。
我想知道，他爲什麼非要我拜他爲師？
可是，不管我如何盯着叫花子看，他眼中都充盈着一絲意味深長，並沒有其他任何情緒。
“救他。”
我終於張嘴了。
“大師！”張帥驀然瞪大了眼，聲音陡然拔高，“你，你真的要救韓二少，可你不是說……”
我扭頭瞪了他一眼。
救韓二少是我的選擇。
至於我要接受怎麼樣的挑戰和痛苦，那也是我的選擇。
這是我整整想了一夜之後，才終於說服自己的：雖然背叛爺爺是一種痛苦，更是一種不孝；但爺爺若是現在還在，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我對自己的朋友見死不救的！
被我瞪了一眼之後，張帥驀然閉了嘴，再也不敢多嘴了。
我這才扭頭看向叫花子，淡淡道：“前輩，我想明白了，我要救韓二少，所以打算拜您爲師。”
既然做了決定，就沒什麼好糾結的了。
“風水界的規矩你懂。”叫花子表情淡然，沒有絲毫意外，“若你改拜他人爲師，就是背叛自己原來的師門，所以要自廢從之前師門學到的一切功法，自廢功法。自廢功法要受生死煎熬、切膚之痛，這點你心裏很清楚吧？”
張帥不滿嘀咕了一聲，“原來您老人家也知道啊，我還以爲您老人家不知道呢……”
“張帥……”我衝張帥搖了搖頭，阻止了張帥繼續吐槽，這纔回答了叫花子的話，“前輩，這些我都很清楚。”
“那你還是要救那小子？”
“對，還是要救！”
“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的！”
“即便是背叛李老怪，你也是心甘情願的？”叫花子似乎生怕我不夠自責似的，又緊緊盯着我的眼，咄咄逼人追問。
我驀然沉默了。
爺爺在我心中的位置至高無上，我又怎麼會心甘情願背叛爺爺，將爺爺教我的一身本事剔除？
叫花子這個問題，有些強人所難了。
“好了，我大概清楚了。”叫花子又意味深長瞥了我一眼，衝張帥擡起了手，“來，拉我起來。”
“好！”
張帥愣了愣，趕緊巴巴將叫花子小心翼翼拉了起來，巴巴問，“前輩，您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