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瞥了一眼寶座後的垂簾,從太后嚴厲的神情中找回了點腦子,沒有迴應晏大王那說不清楚什麼意思的笑容。
司馬芸完全沒留意底下的情境,她自顧冷聲質問:“湘王來得遲了些,早前官家徵詢諸臣公,今日有猛獸襲擊聖駕一事,是否居心叵測之徒操縱,最受懷疑的,我認爲當是遼人!”
遼人?
晏遲想笑,忍住了,他沒有說話,因爲要這時開口,說不定就忍不住奚落了。
“羣狼如此兇悍,卻在潰散後爲遼使率衛擊殺不少,這便是蹊蹺之處,我以爲可將遼使扣審,察清罪行,質討於遼主,衛、遼兩國之間有修和之盟,遼使卻行弒害我國天子的陰謀,罪證確鑿,遼國應當向我大衛賠罪,之前簽定條款,大衛不需屢行,反而遼國應當向大衛納幣稱臣,否則,大衛理所當然可以聯盟西夏共討失約之國,湘王以爲如何?”
太后逼着晏遲表態。
“太后既然徵詢小王的見解,小王便直說了。”晏遲就穩坐着迴應:“吳山圍場,興建之事遼人根本不可能插手,且遼使入臨安不過十餘日,怎能將百餘狼羣悄然無聲縱入圍場之內?太扣固然是想借這回事故打壓遼國,可這由頭……怎能讓遼國心服口服?便連西夏王,也不可能真附和太后的見解,貿然與遼國反目,大衛現在的實力,還不能力克遼國,一旦引發戰爭,後果不堪設想。”
司馬芸冷笑道:“官家,諸位臣公可是都聽見了,湘王果然在爲遼使開脫,現在你們可還敢反駁,不是湘王通敵,共謀這件弒君大罪!!!”
呵呵,原來太后並不是真的懷疑遼國,而是爲了把罪名安在他的頭上啊……是嘛,這才符合司馬芸那蠢頭蠢腦裏的想法,他還說呢,司馬芸怎麼敢惹遼國,膽子被狼羣一嚇,反而還更壯了?
“太后懷疑的是我,就別再牽連遼使了,否則有損兩國邦交,引發戰亂,太后該怎麼收場呢?”晏遲挑着眉頭:“太后剛纔所說的罪狀也太荒唐了,我不過是直抒己見,豈能證實我就通敵了?難道我只能依着太后的見解,不顧社稷不顧君國才能自證親白了?”
“晏無端,我且問你,你還擔着大衛國師的職差,緣何沒有卜斷秋狩之禮將生禍殃?!”太后覺得自己胸有成竹。
“秋狩之禮,我未奉君令先卜禍吉。”
羿栩覺得頭疼得都要裂開了。
“大娘娘,秋狩之禮不同於祭祀天地,也從無舉行前側卜吉兇的先例,湘王雖擔國師之職,可若非發生星象變禍此等大事,無令並不能擅自占卜國運,司天臺諸官員及道官,無一有測星象生變,這件事,着實不應怪罪湘王。”
羿栩心虛。
因爲晏遲曾經反對過行秋狩之禮,因爲晏遲覺得大無必要,衛遼之間的局勢雖然緊張,可尚在控制之中,兩國都不敢輕舉妄動,這個時候行秋狩之禮震懾遼國,效用能有多大?襄陽公的能耐難道遼主不知道麼?晏遲認爲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可羿栩有他的想法。
他想利用武官平衡文臣,另外培養起一幫自己的親信,見晏遲反對秋狩,他就不敢再讓晏遲先行占卜之事,在他想來,又不是遠離臨安真正深入崇山竣嶺,圍場定在近郊而已,跟往別宮近苑遊覽幾日差不多,能發生什麼凶事?
“再應太后質疑,興建圍場之事小王並未經手,且舉秋狩之禮也並非小王諫言,便是真有大逆罪徒企圖弒君,與小王有何干系?若此起惡行真乃小王策劃,小王又何需擊殺猛獸?太后對小王一直心有猜忌,不過猜忌也當有罪證支撐,無憑無據下就空口質疑,小王可不受這不白之冤。”
“就憑只有你才能擊殺惡狼,就憑你因此立功更受官家信重!”司馬芸大喝出聲:“官家,一應嫌犯已經被逮拿,而辛相、梁國公等又力薦鎮江侯主審此案,官家還不明白麼?辛相、梁國公以及鎮江侯皆與晏遲交近,勢必會袒護他!官家應當聽從我的建議,讓興國公主審,宋國公督案,且晏遲,也當立即押下刑獄!”
司馬芸以爲羿栩會聽從她的主張。
羿栩心中只覺得煩躁不堪。
“這事不用審了。”天子十分暴躁。
司馬芸:???!!!
“今日之事,意外而已,多得湘王護駕有功,母親不必再多言,母親今日也受驚了,才至於如此的草木皆兵,母親還是早些歇息纔好,朕有些疲累了。”
晏遲看着震愕的司馬芸,心中着實覺得好笑。
建議秋狩之記的武官,本是司馬修保舉,跟司馬權熱絡得很,羿栩心知肚明,這讓他這麼審?就連籌建圍場那位官員,其實也是羿栩自己的心腹,再能審出個什麼名堂來?
至於料定羿栩會擇中吳山建圍場,這更加容易了。
因爲臨安近郊,唯吳山適合。
圍場建成之前,他就將狼羣縱養其間,這些狼羣是經過馴化的,無令不會傷人,還知道躲避行蹤,它們自己會獵食,不需要投養,負責興建圍場的官員根本沒有狩獵的經驗,哪裏察覺得到幽林山間,藏匿着這樣一羣兇獸?
誰都想不到秋狩之禮會生這樣的變故,因爲誰都想不到野獸竟然能被馴化到這樣的程度。
晏遲被羿栩留在了乾元殿。
“無端勿怪大娘娘,有些事情,我並沒有告知,今日這起事故又確讓人心驚膽顫,幸好有無端在場,否則我……所以大娘娘難免疑神疑鬼,就連我也想不通,爲何狼羣竟似有人操縱般襲擊我,爲何只有無端能夠將狼羣擊潰。”
“這些狼,是因邪靈附體。”晏遲開始了他的胡說八道。
“邪靈附體?!”
“沒錯,所以普通護衛難以將狼羣擊殺,唯有以道術才能解厄。”
“無端能以道術殺狼,是否也能以道術破敵?”
羿栩其實真正想問的是能否以道術殺人,要可以,那真是太可怕了。
原本是可以的,晏遲修的就是殺伐之術,可惜現在已經不能了。
“除非敵軍先被邪靈附體,才能以道術殺之。”
羿栩吁了口氣,但轉而又擔心:“邪靈爲何會附狼體?既能附狼體,是否也能附於人體?”
“邪靈附人體,之前確也發生過,但人不如獸,是以邪靈依附人體其實並不能造成多大威脅,而邪靈之所以稱爲邪靈,往往是因生前戾氣仇怨積攢,臣說得更明白些,就是爲了復仇。”
附於人身上,其實無法達成復仇目的,所以,按晏遲編造的這說辭是,邪靈往往會附猛獸體中。
可羿栩實在是太怕了。
“真要復仇,附於仇人身上,豈不能讓仇人自絕性命?”
“獸比人兇猛,人卻比獸更具靈識,所以邪靈附人體,想要讓人徹底智喪神昏以至於自殘自傷,大不容易。如官家,之所以能爲一國之君,說明福運遠超常人,而皇城之中,凝聚帝王之氣,大不必憂慮會受邪靈侵體。”
這回羿栩重重吁了口氣:“還是無端知道我的心意,我知道我手裏造下許多殺孽,可身爲一國之君,有哪代君王不曾雙手染血?我手上不染他人之血,自己之血便即染上他人之手,我願與不願,都已經生在帝王家,我也是一步步逼得如此。”
晏遲沒搭腔。
帝王的無奈?呵呵,你們坐享着金尊玉貴,習慣了生殺予奪,明明自得其樂,哪來這麼多無可奈何多愁善感?
“無端以爲今日的邪靈,究竟是……”
“官家多問其實毫無意義。”晏遲故弄玄虛道:“有臣在,官家不必擔心受邪靈侵害,只官家需要防範的是邪靈之說,恐怕會流傳廣泛。”
“無端的意思是說有人會藉機生事?”
羿栩復又緊張起來。
“洛王已經蠢蠢欲動,臣懷疑,他必會藉此事故,謀逆。”
“洛王!!!”羿栩瞪大了眼:“這怎麼至於?”
“還是內子先發現的蹊蹺,洛王妃多半有孕了。”
“柏氏這個賤人!!!”羿栩勃然大怒,但須臾又回過神來,關於皇室這起祕醜,他其實是連晏遲都瞞着的,那麼湘王妃又是從哪裏發現的蹊蹺?
不能先質疑湘王妃,羿栩只能耐着性子解釋:“有一件事,我不是刻意相瞞,只不過着實關及皇室祕醜,我甚覺難以啓齒。無端可還記得,我曾經斷定洛王不會得儲,無端當時並沒細問,現在我可以告訴無端了,因爲柏氏所生之女,並非羿姓骨肉,柏氏這個賤人是與外男私通,竟然生下奸生女!”
晏遲表現出適度的驚訝。
“當初先帝就要將柏氏母女處死,洛王卻拼死相護,我爲洛王求情,是因當時留着柏氏母女,這有如先帝心口扎着的刺,一直不拔,洛王就絕對沒有奪儲的資格,只是我沒想到,柏氏竟然還敢犯!!!”
羿栩發了好一陣火,才深吸一口氣問:“湘王妃怎會懷疑柏氏有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