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天!夫君是個大反派 >第631章 一死
    召傳羿杜入宮的宦官帶着一隊禁軍,已經站在了淮王府的正堂前。

    正堂無人,王府後宅的正房裏,司馬環正爲羿杜繫好王冠的朱纓,她已經預見了永別之日,遠不到垂垂老矣的年歲,可真到了這個時刻,司馬環的眉目間仍難免浮現出哀悽之情,她退後半步,仰着臉看那張熟悉的面容,漸漸有淚意使視線模糊了,記憶中的一些畫面,逐一從腦子裏閃現,那時節,宮苑裏的牡丹正豔,她還是天真爛漫的年歲,不知憂愁,似乎她的生命中也並不存在憂愁和煩惱。

    彷彿和她一樣不知憂愁的少年,揹着手,笑看着她。

    “環妹妹猜猜我採擷的牡丹是何顏色?”

    她不用動腦,就猜中了定然是一朵豆綠,因爲她最喜歡的就是綠色牡丹。

    她想五哥哥定然明白她的喜好。

    他替她將豆綠簪在了髮髻上,那時少年其實並不比她高多少,他靠近時她她能平視他的鼻樑,要看他的睫毛就需要擡一擡眼瞼,她能清晰的聞到他袖口透出的龍涎香息,忽然就覺得面頰在發燙。

    姑母那時不是太后,還是德妃,二表哥也不是皇帝,還是魏王。

    姑母笑得和藹可親,看着她緋紅的面頰,說“環兒跟五郎真真般配”;二表哥也跟着打趣她,說要去求官家,封她爲五皇子妃。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她的姻緣,註定要與少年相聯,她心裏就開始憧憬着及笄之歲,她相信命運眷顧她有若寵兒,她能和她的夫君相親相愛長相廝守,她一點都沒看清這起姻聯背後有多少算計和利益,更沒有想到……還是那對母子,殘忍的要毀了她的人生,他們害死了她的孩子,還要害死她的丈夫。

    面前的人,其實還帶着幾分少年氣,彷彿那些不知憂愁的快樂時光仍在繼續着,不會就這樣戛然而止。

    “環環能振作,我很覺得安心。”

    羿杜在笑,當他眼看着妻子能走出喪子的哀痛,一日日的康復,哪怕這段時日他被困禁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囚牢裏,似乎心中確然不再那樣的悽惶,他想他的愧疚之情終於可以減輕幾分,至少今天,妻子能聽聞他的告別,他也許不再生還,但他的妻子還有勇氣獨自生活,不是渾渾噩噩的沉淪在悲痛裏,甚至都意識不到他已經不在了。

    “我會護好安兒和薇兒,這也是我唯一能給官人做的事,等兩個孩子真的不再被禍患威脅,我會去尋官人,官人不會孤單太久。”司馬環微皺着鼻樑,顯然極力忍耐着直往印堂上衝的酸漲,她垂着眼瞼不再去看羿杜的眼睛,可睫毛還是溼了。

    “我不怕孤單,所以環環要一直陪着安兒和薇兒,要等到兩個孩子有能力孝順你,環環要活到那個時候。”

    “安兒和薇兒還有幼娘,但官人卻只有我了。”

    羅貴妃,還有羿楨,雖是他的母親和兄長,可因爲早被離間了骨肉親情,哪怕是生前的怨隙已了,在九泉之下應當也是陌路之魂,若她不去泉下相陪,他豈不太淒涼了。

    “你要是隨我之後,哪怕已成亡魂我都是魂魄難安的,我本已經對不住你了,環環,是我辜負虧欠了你,你不用再爲我做什麼。”

    司馬環再忍不住撲進了羿杜的懷中。

    如果不能廝守,那就擁別。

    福寧殿裏,羿栩看着身着親王服飾的羿杜走進來,這樣的場景其實常有發生,可這一回卻與以往不同了,羿栩冷冷地看着羿杜恭行臣子面見君主的禮數,他沒有說免禮,更未再賜坐,看着這個雙膝着地的手足兄弟,羿栩只覺心中的怒火旺盛。

    “你可知罪?”從牙齒縫裏迸出的幾個字,又冷又硬。

    “臣不知何罪之有,不過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欲治罪臣便有罪,臣可認罪,只求官家,不,是五弟懇求二哥,只究臣一人之罪,內子及覃姬乃婦人女流,求請二哥開恩寬赦,安兒及薇兒孺子小兒,更不應受杜誅連,臣懇求二哥,念在薇兒姐弟二人,乃羿姓血脈,羿杜請求二哥將他們當作晚輩愛護。”

    太子已是皇嗣,大可不必羿杜託孤,但他現在這樣說,自然也想到了身死之後,他的兒子早晚會失儲君之位,不可能再繼爲皇統,羿杜這樣說,就是表示他接受這個結果,他只想讓妻妾兒女平安活着,心中也並非沒有抱以僥倖,如果這麼做,興許天子會相信他從來不是皇權的威脅,心中不知因何而生的猜忌,就這打消了呢?

    “你既認罪,那就服誅吧。”

    還是又冷又硬的話。

    羿杜笑了,笑卻無聲。

    “臣此生最遺憾之事,就是生在帝王之族,可若不是生在帝王之族,臣又不能與三郎結識了,三郎執意要佐官家位登九五,佐助官家中興社稷,臣不能勸他放棄願想,跟臣隱遁於林泉。臣應是不得機緣再與三郎話別,臣也明白官家雖疑心臣暗懷不軌,卻並不疑三郎的忠義,臣今赴死,三郎定會爲臣之故質問官家,官家勿怪他心繫私情。”

    “羿杜,你說這番話,其實尚且心存僥倖,只是朕其實已經給了你不少機會,卻無法阻止你孤注一擲,自尋死路。你現在居然還有臉提三郎?你對他,從來只有利用而已,你哪怕對三郎有半分真情,都不至於……將他置於困境!”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的罪錯,無非就是也姓羿,且是羿姓親王中,唯一還能生子的人罷了。

    天子殺意已決,辯爭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唯有認罪,纔有爲妻妾子女爭個平安,才能讓三郎的心願和抱負不至於徹底落空,有一天,但願皇帝會恍然大悟,殺錯了人,信錯了人,那時他屍骨已寒,不過三郎可以重獲信任,三郎想要做到的事,興許還有可能會告成。

    “臣請官家,再賜臣一杯酒。”

    是斷腸酒,喪魂酒,他能夠死得稍有體面,而不是被押上刑場,在衆目睽睽之下人頭落地,他留得個全屍,三郎和王妃纔不至於太難過。

    夕陽燒得雲層如泛火光。

    杯子裏的酒未留半滴,羿杜閉着眼,直到毒性發作,才倒臥在福寧殿冰冷的金磚上。

    淮王認罪,自請御賜鴆酒,帝顧念手足之情,允淮王體面服誅,並赦免其家眷,只廢淮王妃等妃位孺階,令其遷出淮王府。

    司馬環和芳舒住進了一所別苑,她們未替羿杜治喪,因皇帝不許治喪。

    而霍赴峽被處斬。

    震驚一時的綿谷事案終於拉上了帷幕,塵埃落定,並未造成民衆們猜測的血流成河。

    唯一的意外是霍赴峽雖被押赴刑場,他卻並不認罪,扯着脖子喊冤,可是監斬官當衆出示了羿杜的認罪書,霍赴峽冷笑聲聲:“淮王若真謀逆,爲何要認罪保天子不受物議質疑?正有如當初東平公的認罪,無非雖知天家無情,卻甘願爲社稷獻身罷了!羿姓父子,枉殺無辜,羿栩先犯弒父弒君的大罪,再行弒母殺侄的惡行,如今手足相殘,這樣的暴君,必遭天譴,大衛完了,江山九州,必爲羿姓葬送!”

    霍赴峽被處死後,羿承傑的女兒羿婉婉暴病身亡。

    湘王府裏無人議論這件事案,因爲要瞞着薇兒。

    可薇兒還是察覺了蹊蹺,芳舒已經許久沒來看望她了,小丫頭心有慼慼,卻強忍着沒有向芳期詢問,芳期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她認爲不應再欺騙這孩子。

    可是這天湘王府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晏遲不在家,芳期只好去見不知是何來意的司馬修。

    嬋兒的週歲禮快到了,湘王府已經佈置整頓了一番,被僕婦們精心修剪的花草欣欣向榮,亭臺樓閣無一不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各處的畫屏錦帳也都換新,司馬修環顧着這座美崙美煥的府宅,眉宇間更現陰冷。

    他一身縞素,連束髮的襆巾都用的是素白之色,看向“花枝招展”的湘王妃,緊緊握起了拳頭。

    芳期都沒忍住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不鮮豔啊,藕荷色底面繡着半開絲菊,襟邊一朵裙角一朵,大不至於刺痛悲傷人的眼睛,司馬修總不會認爲她理當爲了羿杜披麻戴孝吧。

    “我是來接祥佳郡主的。”司馬修如裹冰霜,面無表情,說得極其理所當然:“湘王府將舉大宴,祥佳郡主卻該爲亡父服喪,不適宜留在此處。”

    “官家不是不允罪庶杜的遺孀治喪麼?”芳期無意再刺激司馬修,但當然不肯讓他帶走薇兒:“司馬娘子被廢妃位,不過官家說了,薇兒的郡主乃先帝所封,薇兒年紀小,尚且不知世情,自是不可能附逆的,官家還下令讓外子及我撫養薇兒,司馬舍人的要求,在我看來相當無理,恕我不能聽從了。”

    “晏遲人在哪兒,我不和你這女流理論。”

    “外子不在家,我也不知他赴誰的邀請去了,司馬舍人既不想與我爭議論,那我就送客了。”

    芳期更不願和司馬修廢話。

    現在不是拉仇恨的時候,司馬修該恨的人是羿栩這個元兇,畢竟羿栩才能夠逼死羿杜。

    晏遲和她,跟羿杜之間本就不存任何情義,哪裏論得上無情無義呢?

    該去質問天子纔對,憑什麼自己決定了要過繼羿杜的子嗣承皇統,憑什麼又猜忌太子生父威脅皇權,猜忌也就罷了,非要把羿杜置之死地又是爲什麼?對了,司馬修更該質問的人是他的嫡親姑母,司馬芸爲什麼就這樣容不下羿杜呢?

    最好是爲羿杜報仇雪恨去吧,放兩把火,一把燒了慈寧宮,一把燒了福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