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夜燼天下 >第二百二十二章:明玉
    白骨之貓惦着腳尖從毒蟲堆裏輕盈的一個跳躍,落在明玉長公主的肩頭上,一人一貓對視了一眼,明明四目皆是空洞,然而云秋水卻真實的察覺到兩束冰涼的目光以一種奇怪的方式交換了視線,讓她不由得寒從心起。

    然後長公主擡起木製假肢指向她,肩頭的貓也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她無法發聲,喉嚨咕嚕咕嚕發出恐怖的聲響,藉着貓的嘴巴發出尖銳的聲音:“那年被先帝從縛王水獄赦免,他將我逐出帝都終生不得返回,自那以後,我就從錦衣玉食的長公主,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我不僅容貌盡毀,身體也落下殘疾,又是負罪之身無人敢收留,我只能沿路乞討,用手撐着身體在地上艱難的爬行,像個廢物一樣。”

    她悽慘的笑起來,那種笑容在半身白骨的襯托下更顯驚悚:“我一路往羽都爬,還是在荒地裏遇到了幾個好心人,但是他們也很窮,沒辦法給我治病,只能用最簡陋的方法給我安裝了這種假肢,你看,就是我身上這些破木頭,哈哈我至今都捨不得換下來,這是荒地賤民送給我的禮物。”

    她這一番話讓明溪情不自禁的動容,驀地怔住了半晌,抿了抿嘴脣,淺金色明亮的眼眸閃了一下,又慢慢黯淡,還是冷眼旁觀。

    “我走了三年,從帝都城到羽都的北岸城啊,三個多月的路程,我走了整整三年”長公主忍不住啜泣起來,雖然眼眶裏根本沒有淚水落下,那種低低泣訴的語調卻讓雲秋水心如刀絞,臉色蒼白呆立在原地,“我想去中原,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無聊的想法,想去中原,想見你。”

    她在說話的同時又將目光重新投向雲秋水,神色卻是漸漸淡定下來:“呵呵,爲了能去中原,我冒險摳下了自己公主令上面那顆夜明珠,沿路乞討的那三年,無論遇上怎麼艱難的處境,再苦再累、再冷再餓我都死死保留着那顆夜明珠,因爲我知道走私道去中原要花很多很多錢,這是我最後的籌碼。”

    “但是,我這副醜陋的模樣卻嚇壞了所有人,就算是唯利是圖的商隊也不願意帶上我,我就在那附近苦苦哀求,好不容易纔找到一隻願意帶我的船隊,他們拿走了那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卻連最基本的牀鋪也不肯給我一張,就扔了一張破席子,讓我睡在廚房的泔桶邊。”

    想到這裏,明玉長公主非但沒有再感到那種委屈,反而極爲冷定的嘆了口氣,接道:“我也不知道商隊到底在海上走了多久,日子過得很麻木,但是我心裏卻開心的不行,我一直在期待,等待船靠岸,至今我都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清晨,陽光明媚耀眼照在我身上,好像連我這樣的人也能重獲新生。”

    她自嘲的笑了笑,爲自己曾經那種幼稚的想法而無奈:“到了中原我才知道,崑崙山脈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也很少有商隊會去那裏,我已經沒有錢了,只能在海港碼頭處找了個廢棄的破船臨時住了下來,我會一些皇室的術法,從普通人身上偷些錢財還是可以的,我把偷來的東西全部藏起來,一點點攢着,我已經到了中原,必不可能再放棄。”

    “後來,我就偷到了一個奇怪的盒子,它外表非常華麗,我還以爲裏面一定裝了什麼寶貝,結果等我打開一看,竟然全部是一些蜘蛛、蜈蚣和螞蟻,它們撕咬在一起,就算盒子已經打開了也根本不往外跑,我本就在縛王水獄被毒蟲咬的面目全非,看着那種東西更覺得噁心,本想一把火燒了算了,結果那火一點起來,毒蟲根本不懼怕,反而越戰越勇。”

    “我一下子就來了興趣,索性就把盒子放在一邊看它們打在一起,絲毫沒有注意到船上走進來一個陌生男人。”

    明玉擡眼看了一眼雲秋水,又想了想當時那個男人的裝束,接道:“他穿的和一般中原人不太一樣,身上還掛着好多好多精緻的銀飾品,一雙眼睛碧青碧青,看起來很有些誘人,他不僅沒有生氣我偷了他的東西,反而興致勃勃的問我好不好看,覺得那隻毒蟲能活下來。”

    明玉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無奈的扭頭愛惜的望向貓兒,貓兒繼續說道:“我是個啞巴,可那時候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興趣,雖然不能說話,但我用手站着地上的灰寫下了答案,我說螞蟻會贏,因爲木龕中有數不清的螞蟻,它們正在齊心合力的對付蜘蛛和蜈蚣。”

    “然後我們就一起等待最後的戰果,果然如我所言,螞蟻活到了最後。”明玉開心的笑起來,好似回到了那一夜,“但他看起來還不是很滿意,他從懷裏拿出來一個藥瓶又繼續往裏面灑了幾滴,然後那羣開始還齊心合力的螞蟻又變得瘋狂起來,它們撕咬在一起開始自相殘殺,那木龕裏有幾萬只螞蟻,打到第二天天亮,就剩了幾百只還在繼續。”

    “練蠱王”雲秋水忍不住脫口,聽到這三個字,明玉只是淡然的笑了笑,雲秋水接道,“中原南疆一帶確實有這種詭異的東西流行,據說是將各種毒蟲放在一起任它們廝殺直到最後活下來的那一隻,就被稱爲蠱王,但是這一脈很隱蔽,手段也不光明磊落,一直也和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

    “他確實是苗人。”明玉淡淡接話,波瀾不驚,“他和中原人不太一樣,他不僅沒有害怕我這副醜陋的模樣,反而好奇的問我遭遇了什麼事情。”

    話到這裏,明玉長公主頓了一下,嗓子裏隱隱傳出酸楚,沉默許久才淡淡道:“雲秋水,你可知那一刻我是什麼感覺自我從縛王水獄出來,所有人都對我惡言相向,恨不得讓我滾得遠遠的不要髒了他們的眼,那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遇到了什麼事情。”

    雲秋水沒有回話,她無法感同身受長公主經歷的一切,只是見對方空茫的雙眼裏罕見了流出一絲清澈。

    長公主忽然將脖子扭轉了九十度,和自己肩膀上的貓兒四目相對,又愛惜的伸出手,撫摸着那隻白骨之貓,貓兒也順從的發出一聲嬌膩的叫聲,晃了晃同樣只剩白骨的尾巴。快

    她記起了那一天,即使在縛王水獄那種人間煉獄裏,她也沒有哭的泣不成聲,卻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卸下了全部的防備,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一一道來,又喜又擔心,喜的是有人竟然願意傾聽她的訴苦,憂的是她不知這種歇斯底里的發泄對這個人而言是否只是笑柄。

    在那一天的黃昏漸漸降臨之時,她才驚訝的發現自己拉着一個陌生男人的手,整整哭了一整天,她緊張的收回手,生怕這個人也會像鳳九卿一樣離她而去。

    男人碧青的眼眸是和鳳九卿截然相反的色澤,是另一種極盡的柔美,但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長公主,不會再對一張好看的臉一見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