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舉起杯盞。
夜離眼簾輕顫,其實,她很想說,她剛剛用過藥,身上還有月事呢,不宜飲酒,卻終究還是沒有說。
因爲這些就算她不說,他也應該知道不是。
夜離也端起酒杯。
不知爲何,那一刻,竟忽然想起曾經也是這樣的夜裏,也是這樣的美酒佳餚,有一個男人也是這樣的與她面對面而坐。
當時那個男人倒了兩杯酒,全部擺在了她的面前,說:“你的,你喝,我的,你也替我喝。”
“怎麼不喝?”
陌千羽的聲音驟然自對面響起,夜離回過神,這才發現他的一杯已經飲下。
垂眸看向自己的杯盞,她送入脣邊,也是一
口飲盡。
一股辛辣入喉,她微微蹙了秀眉。
“喫點菜!”
陌千羽夾了一些肉片和青菜她的碗裏。
“多謝皇上!”
夜離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這個男人在同一桌喫飯,他甚至還給她夾菜。
心裏面早已經滋味不明。
緩緩放下手中玉筷,她凝視男人,道:“皇上若有什麼吩咐,請只管說!”
陌千羽面色當即一滯。
夜離彎了彎脣:“奴才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些年就是這樣,每每她主動找他,他的態度都淡漠疏離。
而只要他主動找她,或者難得的跟她示示好,就定然是有什麼任務要她去完成。
她早已習慣。
這次想必任務很艱鉅。
不然,也不會如此屈尊降貴。
陌千羽凝着她的眼睛,微微笑,又輕輕搖頭。
“朕會讓戒坊突發點狀況,別人無法解決,必須你回去纔行。”
夜離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皇上說什麼?”
陌千羽再次彎了彎脣。
他知道,她肯定聽清楚了,她懷疑的,只是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眼角微微一挑,他問:“怎麼,難道你不想回戒坊?”
夜離沒有做聲。
她當然想了,做夢都想。
只是……
只是他真的就這樣放過她?
“皇上爲何要這樣做?”
“因爲朕覺得,比起皇宮,你呆在戒坊會比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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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擔心又發生什麼變故,陌千羽的動作極快。
第二天早朝就傳來戒坊有人不堪忍受毒癮的摧殘自盡的消息,還有好幾個人也很不配合戒毒,毒癮反反覆覆,且也跟着那個自盡的人學、尋死覓活。
戒坊的人集體請願,希望他們的坊主夜離能回去,因爲只有他有手段震懾住他們,又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陌千羽問衆大臣的意見。
有人反對,有人中立,當然也有人支持。
而支持的人是幾個份量極重的肱骨大臣。
他們說,如今全國禁毒已進入關鍵階段,戒坊的作用實在太重要,完全可以讓夜坊主回去,戴罪立功,打理好戒坊事務。
夜離恢復戒坊坊主一職,重返戒坊,戴罪立功,若短時間內不能讓戒坊恢復如常、步回正軌,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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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春寒料峭。
鳳府門前,夜離幾經徘徊,幾經猶豫,拾階上了幾次,又幾次返了回來。
最終,還是決定作罷。
反正他又不等着簪子用,改日再還吧。
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紅木朱漆大門,她微微攥緊了手中的髮簪,默然轉身,準備離去。
忽然,身後傳來“吱呀”一聲,大門打開的聲音。
她腳步一滯。
那一刻腦中快速浮起的竟是,某一天夜裏,陌千羽因爲知道她替霓靈代嫁的事,將霓靈關了,將她打了,她渾渾噩噩來到鳳府門前,正欲離開,鳳影墨驟然開門的情景。
又是他嗎?
胸腔裏的心跳難以抑制地徐徐加快,她緩緩回頭。
“夫人?”一道熟悉的男聲隨着晚風傳了過來,帶着一絲不確定,也帶着一絲驚喜。
卻不是鳳影墨。
夜離抿了抿脣,循聲看過去,就看見長安站在門口,手裏端
着的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似乎是藥壺。
眸光在那隻藥壺上微微一頓,夜離長睫輕顫,還未及做出迴應,長安已經再次出了聲。
“還真的是夫人。”長安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邊說,邊舉步邁過門檻,拾級而下,走到大路上,先將手裏藥壺裏的藥渣倒在路上,然而行至夜離跟前,訕訕笑道:“我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呢…….”
夜離看着那些藥渣,沒有出聲。
在後幽,藥渣是不能隨便倒的,必須倒在路上,寓意是,讓來來往往的行人將病氣帶走,病人便可痊癒。
這是他的?
“夫人........”見她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還一副恍惚失神的樣子,長安疑惑地喚她。
夜離這纔回過神來,想起什麼,她對着長安微微一笑:“還是叫我夜靈吧。”
長安面色微窘,默不作聲。
“那個,你家爺在嗎?我是過來還他東西的。”
夜離看到長安眸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在是在的,只是……只是現在恐怕沒辦法接待夫……夜靈姑娘。”
夜離心頭一撞,擡眸看了看被長安打得洞開的大門,她徐徐開口道:“這樣啊,那……我就改日再來。”
說完,也未等長安說什麼,便轉了身,大步離開。
真的大步流星,那樣子像是倉皇逃竄,又像是生怕被長安喊住。
長安並未阻止,只站在那裏,靜靜地看了她的背影片刻,見她消失在蒼茫夜色中,才低低一嘆,端着空藥壺轉身拾步上了臺階。
入府,關門。
沒走多遠,就聽到了“咚咚”的敲門聲。
他一愣,又折了回去。
門開處,女子清瘦盈盈,默然而立。
“夫……夜靈姑娘。”
長安有些意外,對於這個女人的去而復返。